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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色满楼之天堂(09).

    (九)

    载着陈重那列火车终于越开越远,最后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火车开始启动的时候,我很想跟着火车跑,以前电影中看过的一些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泪水不知不觉朦胧了眼睛。我知道,随后的那一个礼拜,我又要一个人孤单地想念了。而这个站台,又将被我记住,没有陈重陪在身边的日子,我一个人经过这,会吧嗒吧嗒掉下眼泪。

    火车开走了很长时间,脚下依然软得厉害,心乱得失去了方向,不知该往哪走。

    好像只可以回家了。今天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家。

    这几天我一次都没有回去过,只在出来后的第二天夜里,给容容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我会在外面呆上一段日子,和陈重一起。

    电话里容容简单地“哦”了一声,告诉我玩开心点。然后我们就好像无话可说,沉默了两秒,各自把电话挂掉。

    小时候总以为我和容容,是一切都可以分享的。

    怎么忽然之间,拿起电话,我们除了礼貌地“哦”一声,就再也不能沟通了呢?

    前几年,容容回家看望家人偶尔不和我同住的时候,那怕只是分开一夜,我们都会抱着电话说个不停,直到疲倦得睁不开眼睛。有时候,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电话还抱在怀里。

    今天,只剩下一声“哦”。

    她在电话里说,玩开心点。可是,她真的还在乎我开心与否吗?我的欢笑,我的泪水,不知不觉只能都洒在她的身后,再也不能我在这端刚一开口,她就飞快地知道我的喜怒忧欢了。

    她再也不会像那天,我们等陈重等到很晚,陈重一句话让我继续再等两个小时,她就想替我给他一耳光。

    能怪谁呢,是容容离开我,还是我离开她?也许任何离开都是双方的,不知不觉中我们都各自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今天,容容还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吗?我想说她仍然那么重要,但我知道,那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其实很早我们都知道这个结果,只是当这个结果真正到了要面对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伤感。

    回到家里却没看见容容。

    也许回家看望家人了吧,很想打个电话过去问问,看看时间已经凌晨四点。

    距离高考已经进入倒计时,容容每一分钟睡眠都是宝贵的,怎么忍心打扰。

    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懒懒地提不起精神。最近我的作息早已经变得颠倒,要睡着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决定去容容家接她去学校。容容家里学校很远,打车也要一个小时时间,如果我去接她,到她家时她也差不多该起床了。

    到容容家楼下,天已经微微亮了,我望着容容家的阳台,忽然记不起上一次我在楼下仰着头叫她的名字是什么时候。那时候我们多亲密呀,一天不见都会难过得就像我现在想陈重一样。

    我大声叫容容的名字,我想,她一定也很怀念我在楼下喊她的声音。

    容容的母亲从阳台上探出头,说容容十分钟前刚走,怕这个时间不好打车,骑单车去的学校。

    心里有些隐约地失望,想就此告别,却不好意思拒绝阿姨让我上去坐坐的邀请,他们一家人都把我和容容一样疼的。

    阿姨招呼我坐下,忙着要去张罗点心糖果,我拦住她:“阿姨,您知道我为什么怕来你家吗?就是怕您当客人一样张罗这张罗那的,我和容容不都是您女儿吗!”

    阿姨又要流下眼泪来:“我们家容容这辈子认识你这样一个朋友,是她的福气呀。”

    怕她再说出让我不安的那些感激之类的话,对她说:“阿姨,您再这样说我就走了,都说我是您一个女儿了,您嫌弃我是不?”

    阿姨忙说:“不嫌弃不嫌弃,我每次烧香都念叨着求菩萨保佑青青一辈子平安,怎么会嫌弃这么好的女儿呢!”

    问了问家里的情况,提及到容容。

    最近一段时间和容容交流极少,对她的一切不知不觉已经陌生起来。

    阿姨说:“听容容说,这两次模拟考试成绩都不怎么理想,不知道今年会怎么样呢。”

    有些奇怪,容容以前成绩就不错,最近看她一直心无旁贷的读书,怎么会不理想?

    阿姨问:“你不准备考了吧?也是,怪累人的。容容这丫头笨,以前跟着你成绩还好一点,现在你不读,她一个人就有些吃力了。”

    心里酸酸的,想起容容曾经对我说:只要是拉着你的手,无论朝着什么方向奔跑,都是在奔向天堂。

    今天,她还会那样觉得吗?

    提出去容容房间看一下,阿姨说好的,我去给你弄早点。

    已经好久没有正经吃过mama弄的早点了。

    笑着对阿姨说:“我要吃醪糟鸡蛋,要吃三个。”

    容容家这套房子,最初买的时候还是我问mama要的钱先帮他们垫上的,那时候叔叔阿姨相继下岗,家里的条件很艰苦,是我又求着爸爸给他们安排了新的工作,情况才慢慢好转起来。

    所以这些年,他们一直当我女儿一样的疼,感觉比疼容容还要甚一些,无论我提出什么要求,都会无条件满足我。

    读高中时我提出让容容去我家住,他们一声都没有阻拦,离学校远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无法开口对我说“不”。

    容容的房间一目了然,简单的就一张小床,一个床头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

    上了高中之后,容容就极少有机会再回来住,现在这个房间就连她的日常用品,都几乎看不见了。

    看这有些空旷的房间,隐隐觉得对不起容容的爸爸mama,这么多年,我一直在霸占他们的快乐,我一天见不到容容都会想她,叔叔阿姨那么久不见,怎么可能不想?

    一直以来,他们都觉得容容跟我在一起,是容容的福气,所以他们才为了女儿的幸福,宁肯忍着对女儿的思念,也不愿把容容从我身边夺走。

    他们一定和容容那样,一直相信我会带着容容朝着天堂的方向奔跑吧。

    惭愧得无地自容,最近将近一年时间,我为容容做过什么?心里暗暗发誓,从今天开始,我要每天接容容放学送她回家,早上再过来接她去学校。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天堂,我一定尽自己的最大力量,把容容送到距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朋友是永远不会背弃的。方向或许偏离,只因为每个人最终的目的地,不一定再是最初预定的那个方向。

    我的幸福在我的天堂里等我,容容的幸福在她的天堂。

    希望我们最后都能到达。

    床边的那个小床头柜,是这个房间唯一上锁的家具。我知道里面藏了什么,这些年容容记下的日记,或许还有几封不那么蹩脚的情书。那一切都是我们共同经历过的,对我而言全都不算秘密。

    我看过容容以前所有的日记,就像她也看过我的一样,我们两个人的面对是赤裸的,没有过遮掩。

    去年的春节过后,高考的压力逐渐加重,我们记日记的习惯都随着放弃了。

    一直到我放弃了高考,才又偶尔记上几篇,却也不再每天坚持。

    我从床下拉出一个鞋盒,拿起左脚那只鞋子,取出一把小小的钥匙。

    将近七年时间的朝夕相处,我像熟悉自己一样熟悉容容。

    打开床头柜,所有物品仍然是从前熟悉的摆放次序,于是翻出最下面那本记事本。

    日期停止在去年三月,几乎和我同时停笔的时间,看样子容容很久没有写下过什么了。

    慢慢把记事本放回原处,过去的一切,我们的记忆里基本相同,没必要再翻看。

    不小心触动了垫在床头柜最下层的牛皮纸,意外地发现那层纸下面居然还压着一叠东西,我立刻毫不犹豫地取出来。

    翻了一下,是几张写在信纸上的手记,最后的日期是昨天夜里。

    嘿嘿,最近我忽略她太多……她会不会偷着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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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1年11月11日,夜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坐在宾馆的大堂里等青青了。

    很奇怪会自己忽然想写点什么,毕竟已经那么久没写过。开始是因为功课很重,后来不再读书,却已经连记日记的习惯都改掉了。也许,是因为青青不再继续写下去,我也不再有记载什么的心情。

    这么多年,所有的事情,我都在跟随着青青。

    阿姨嫁人后,青青很难过了一阵子,辍学,泡酒吧,包括带男孩子来宾馆开房。我不知到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跟在她的身边。我想,青青去天堂我跟着她,有一天她想去地狱了,我也会继续跟随,两个人一起,不管是去天堂还是地狱,都不会觉得孤单吧。

    这两天为了韩东的事情,青青没少费心,找人疏通关系,请律师什么的,四处跑个不停,又恢复了从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一腔热忱。我就相信青青不会抛下朋友不管,她一直那么质朴善良,对她好过的人,过去好多年了,她都还时常提起。

    初中时韩东就喜欢青青,青青却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如果他知道青青这两天为他做的一切,应该会感到很高兴,喜欢一个人那么久,终于得到了回报。即使这件事情结束后青青并不会喜欢上他,但一定能拿他当个朋友看待了。

    现在的青青,是最需要关心和爱的时候。我想说不定韩东因祸得福,就此打动了青青的芳心也不一定,他为青青所做出的,不是是对爱最好的证明吗?

    现在看来我的猜想已经不再可能,因为今天我们认识了陈重。

    这个陈重,不知道该怎么写他,他随时都能制造惊喜。随时制造惊喜是青青说的,青青总是很会形容一件事情,一下子就能抓住重点。

    他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惊喜。

    张扬的声音,张扬的神采,张扬的个性,一个全身上下透着张扬的人。

    以前我对当兵的总有种误解,以为都是呆板得近乎机器的那类人群。次如此近距离看见穿军装的人,忽然觉得,原来课本里走近了看那么可爱啊!

    一张可爱的面孔,一场张扬的表演,从一开口就带着一股令人感觉到震撼的力量。

    我从来没见过哪个男孩在青青面前如此放肆过。青青很美,在我的记忆里,太多男孩次看见青青就被她的美丽征服。远远的,带着要流出口水的呆滞,怯怯然望着青青的,何止韩东一个人。

    我一直觉得青青像一个不小心坠落入凡间的天使,美丽得足以让所有凡人沮丧。

    可是陈重似乎从一出现,就极尽张扬着对我们开了一次又一次玩笑,耍得青青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我从来没见过哪一个男孩,可以在青青的面前做出这样游刃有余的表演。

    当然是表演。从头到尾陈重好像只看了我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就那简单的一次目光交汇,我就相信他对我们充满善意的,最后,绝对会无条件帮助我们。

    可是青青还是答应了他三个条件。也许除了送花给他,其他两个并不算什么条件,对青青而言,花点钱就能打发的事情永远不算条件。真佩服得五体投地,别人抢着给青青送花都抢不到,他随便就要求青青送花给他,好像反过来那是青青的荣幸一样。

    青青对我说最后花是要我去送的,因为我和陈重说话时满脸献媚,肯定是看上陈重够帅。竟然有些莫名其妙地心慌,我不太清楚“帅”到底是种什么感觉,只是觉得陈重好看,以前总和青青讨论某个男孩怎样怎样,但是无论怎样,我从来没有觉得哪一个在我眼里如此好看过。

    后来青青对我又说了一个词:倾国倾城。那个词带来一种潮水般的感觉,喧嚣着从我胸膛里漫过,又无声地退去,心里一片冰凉。

    这么多年,我总是被青青一次又一次认同,只是不知道,这次陈重是先倾了青青的国,还是先倾了我的城。

    以前青青每次接到情书都会叫上我一起,然后问我怎么样,我总是淡淡地说那个男孩没戏。我早已经在心中定义了青青理想中的爱人,绝对不是青涩得可以让人看一眼会口舍生津的小男孩。

    青青通常用一个词评价那些情书:“蹩脚。”我知道她不单是在评价那些情书,其实在她眼里,除了她爸爸之外的任何男孩或者男人,都是“蹩脚”的。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青青不会喜欢陈重这样的男孩的,我一直觉得能打动青青芳心的应该是她爸爸那类型的男人,事业成功,风度一流。

    青青不止一次对我讲过爸爸下巴上淡淡的剃须膏味道,那是她记忆中最好闻的男人味道,可是陈重,唇上还是层浅浅的茸毛,距离使用剃须膏的日子应该还很远吧。

    似乎陈重从一出现和青青之间就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两个性格都很张扬的人,通常很难彼此欣赏,青青叫嚣着对我说要从陈重嘴里整出“哇靠”两个字的时候,我是在心里偷笑的,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战役,我愿意旁观。

    有一种感觉,今天并不是陈重的生日。青青最后却完全相信了。我并不是比青青聪明的一个人,但是我都看出来的事情,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或许因为从始至终我都是一个旁观者吧,陈重精彩的演技只针对青青一个人,他没有拿我当对手,所以才会在某一个我和青青几乎被他耍得张口结舌的瞬间,对我善意地那么笑了一笑。

    平凡如我,永远不会有人认真地把我当成对手。

    青青叫着要我献花的时候,我飞快地逃开,捧了那么长时间,花束上都沾上我的心跳和体温了,最后那一刻,还是落荒而逃。一直都是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家伙,无论心里怎样期望着的一个画面,真把我推到台前,忽然就丢失了所有的勇气。

    并没有离开很远,跑开不久又偷偷溜回来。

    陈重说:“谁送这束花给我,我就送还给谁。”听见真是好后悔呀,如果知道是这个结果,打死我都不会逃。并不是没有人送过花,可是那些花总和送花的人一样,让人提不起精神。今天这束花被陈重这样一个人送过来,想必会是一个永远都不“蹩脚”的回忆。

    但是真正的好事,我从来都无福消受。

    那花,陈重自己也希望送给青青。我离开是正确的。看见青青抱着玫瑰,目光渐渐变得没有焦点,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这场战役里,我知道青青已经输了。

    我呢?

    他们去楼上开房了,我坐在大堂等他们出来。一次次心神恍惚,总想起陈重眉眼间倾国倾城的好看,想起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所有精彩的表演。

    整个过程,他一共望向我三次,每一次,都那样清晰的被我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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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陈重完胜。他一个人不仅打倒了四个烂仔,还俘虏了两个美女,如果我勉强也算是个美女的话。

    他说:希望能收到两束玫瑰,那样他可以左拥右抱……男人总是那样贪心的吧。

    这种事情我是不可能参与的,我想,我永远都只有旁观资格。

    今晚青青惨败,她倾了她的国,还赔了一次夫人。

    我更惨败,旁观着一场属于别人的战役,不知不觉中已倾了自己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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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1年11月14日,夜。

    青青第二次和陈重去了宾馆,这一次,我没有跟去。

    以前总跟着青青,是因为怕她受到伤害。明知道自己并不能保护她什么,但是有我跟着青青,就算是伤害也可以两个人一起承受。

    升高中那年,我差两分没有被重点中学录取,青青对我说,放心吧,你去不成,我也不会一个人去读的。心就被她一句话暖得发烫,也从那个暑假,青青教会我知道,两个人一起受伤,总比一个人伤得轻些。

    和陈重在一起,不用担心青青会受伤害,我已经没有继续跟着她的必要,而且青青的态度,也似乎愿让我再像从前那样坐在大堂等。青青其实很关心我的,她一定以为在家里等她,总比在大堂里等感觉不那么无聊。

    只是这一次,不仅无聊,而且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单。我次感觉到,在青青的生命里,我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很想告诉青青,那样等,我并不感觉无聊,反而是种幸福。可是,终于并没有说出口。

    和陈重在一起,现在已经是青青最大的快乐,有人在大堂里面坐着等,心里多少会有一点牵绊的。我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私念,去破坏青青的快乐呢?

    青青说,所有美好的东西,她总想和我一起分享。今天她甚至荒唐地说,我可以和她一起去爱陈重。

    她好傻啊,那样的念头都可以升起,爱情也可以拿来与人分享吗?

    我也好傻,爱上陈重的话都敢说出,一个旁观者也有资格参与吗?

    这两天,青青不停地在我耳边讲述陈重,他十六岁当兵,十七岁就代表中队参加支队的军事比武,拿过多少冠军,配合公安抓获过多少罪犯,最危险的一次曾经一个人面对三个穷凶极恶的劫匪,其中一个手里还有枪。立过几次功,受过多少嘉奖……所以打倒几个小烂仔,对他来说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的胸膛怎样宽厚,他的臂膀怎样强壮,他的腹肌怎样清晰可见线条优美。

    甚至陈重是次和女孩子上床也拿出来讲,怎样笨拙,怎样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青青不知道,我已经比她还要沉沦了啊,在她无休无止的讲述里,那么多的陈重重叠在一起,汹涌着扑面而来,几乎把我淹没。而之前陈重曾望向我的所有目光,在回忆中渐次重现,一次比一次令人惊心动魄。

    今天,陈重又多看了我一眼。

    虽然我当时在努力望着别处,可是我还是感觉到了那一眼。那是他去上岗之前的最后一眼,不是望向青青,反倒望向我。暮色如水,他那一眼无尽缠绵。

    他转身之后,直到消失在铁门那端,再也没有回头。所以我说,那是他离去时的最后一眼。

    为什么是缠绵呢?为什么是我?

    记得有谁说过:人只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不过是我个人纯粹一厢情愿的臆想而已,我希望他最后一眼望我,我希望那一眼是缠绵。

    对青青说想给陈重一耳光,他那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对青青说我为她难过,为了陈重她已经把自己弄丢了。

    说完被自己吓了一跳,我是怎么了?嫉妒到要说闲话去破坏青青极尽完美的快乐吗?

    青青一直姐妹般地对我,我怎么可以如此心存嫉妒!

    陈重的上衣拿下来,裹住了青青,也裹住了我。我一次次被衣服上陈重身体残留的气息迷惑,也一次次后悔。不可以再妄想了,不可以再继续贪念。这么多年,我已经欠了青青那么多,用一生都无法偿还。

    陈重从哨岗下来,我一直在努力低着头,不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我怕看见他偶尔一道眼光,再从我身上掠过。

    每一次掠过,对我都是一次刻骨铭心的缠绵,我怕再多看见一次,会淹死在自己贪念中的缠绵里。

    有一种美好,只属于青青一个人,无论我心里多么渴望,也不可以要求。

    就连偷偷想一下,都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祝愿青青永远快乐幸福。

    希望陈重永远珍惜青青。

    祈求他们会原谅我,让我可以,得到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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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2年3月11日,教室。

    还是同一间学校,我又一次重返校园里读书,环境依旧,高三紧张的气氛依旧,唯一陌生了的,是周围崭新的面孔。我无数次偷偷环视他们,没有找到一张曾经相识的容颜。

    这间学校的本科升学率一直接近百分之百,没有旧日的同学重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每天竭尽全力看书,累得几乎脑子都要坏掉,可是次考试,就考得惨不忍睹。没有了青青带着我读书的日子,根本就是地狱啊,以前轻轻松松就考进前十名的历史,随着青青的退出,将永远不会再重演了吧。

    今天班主任找我谈了一次,让我不要有心理负担,一次考试成绩代表不了什么,在我来这个班之前,他看过我的档案,调阅了我以前每一张试卷,他对我很有信心。

    回来后诚惶诚恐,恐怕他要看走眼了,今天的我,和曾经的我,已经不可能再相提并论。那时候我有青青啊,如果有青青在我身边,我是什么困难都能顶住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决定回来读书。

    那些一个人呆在家里的夜晚,脑子里都是青青……和陈重彼此缠绵的情景,一次次恐惧得不能入睡。我恐惧,是因为自己内心深处,藏了那样一个可怕的魔鬼。

    他不停地对我说:其实陈重心里爱的那个人是你,只不过因为你逃开了,叶青替你送了那束玫瑰给陈重,所以陈重才把叶青搂进了他的怀里。

    这当然不是真的,可是,很多时候,我竟然愿意相信。我好可耻。

    怎么才能驱走心中的那个魔鬼呢?他让我越来越痛恨自己,越来越觉得自己恶心。记起那段忘记一切的日子,因为读书废寝忘食的日子,满脑子都是书,多么幸福的一段日子啊。于是又选择了读书,希望我的心能够被另外的东西占据。

    最后一次见到陈重还是去年的11月14日。那次之后青青再去见陈重,我都坚决地回避了,一个心中藏了魔鬼的人,根本连旁观的资格都不应该有。对我那么好的青青,一切都拿出来和我分享了的青青,我有什么理由,看着她快乐而心如刀绞。

    爱情是青青的爱情,陈重是青青的陈重,我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但是不见不代表就可以解脱,青青的声音里有陈重,青青的思念里有陈重,青青的身上已经重叠了陈重的影子。我知道陈重站岗了,我知道陈重下岗了,我知道陈重要去参加集训了,我知道陈重走了……

    昨夜青青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一个人跑到天台上。

    没有了陈重陪伴的青青,应该很寂寞。最近的日子,我总在回避她,我怕她会在我面前提起陈重,怕自己亵渎她的信任。感觉自己变坏了,也许,早应该把自己心中的魔鬼告诉给青青听吧,没有青青教我怎样成长,我已经越来越偏离人生的方向。

    悄悄走到天台,看见青青在玩着一个发射光柱的东西,那些光柱射向夜空,我听见是她正和陈重窃窃私语。

    我没敢停留太久,我不忍心打扰他们。

    再一次祝福他们两个,再一次,祈求他们的原谅。

    魔鬼永远打不赢天使的,我要开始读书了。

    ***********************************

    1992年4月29日,夜。

    三天前接到青青的电话,陈重已经参加完总队的比赛回来,她正陪他休假。

    很想问问陈重成绩怎么样,终于还是没问出口,唉!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没用的人啊。不过像陈重那家伙,去比赛就会拿冠军的吧,不然怎么骨子里都一副骄傲的样子。

    哪像我连续几次考试,都考得一塌糊涂,现在连班主任都懒得找我谈话了。

    今天回了趟家,陪mama说了一会话,谈起最近的学习情况,想起以前跟青青一起读书的时候。风光不再啊风光不再,身边没有了青青,我永远是一只平凡的丑小鸭。

    几天不见青青的人了,她一定每天和陈重缠绵在一起。奇怪哦,每次提到陈重,我都想到缠绵这个词,好像跟他在一起除了缠绵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这个习惯要改掉,我可还是个纯洁少女,脑子里要坚决杜绝色迷迷的东西。

    纯洁少女?如果以前和青青那几次荒唐游戏不算失身的话,应该还算纯洁的吧。想想还真后怕,如果不是后来青青说那个的时候会想起男孩子,我们继续发展下去不是会变成同性恋?还好还好,那些都过去了,我们最后都没有变态。

    有件事可喜可贺,今天居然收到了一封情书。

    “宁容同学,你好,很想跟你交个朋友。从你来上学的天起,我就被你的……”

    哈哈哈哈,这样的东西被青青看到,肯定又笑得肚子会爆掉吧?

    学着青青以前的样子在上面加了个大大批注:“蹩脚”,然后走到黑板前,用胶水粘了上去。对不起啊,谁让你把情书写得那么蹩脚呢?我不算过分哦,如果青青在,还会先大声朗读一遍再去张贴的。

    以前我是没有勇气这样做的,没想到今天也做了一次,为了纪念那些与青青同在的日子吧。

    于是开始疯狂地想青青,陈重回来了,她快乐吗?她幸福吗?她被陈重欺负了吗?

    陈重总是很会欺负人,记得他爱把青青弄得不知所措,再一下子把她哄得笑起来。他在麦当劳一口气吃上六十支鸡翅,然后在酒吧说最多只能喝一瓶百威,让青青看着满满一桌酒瓶发呆。

    他说一个人去和一群烂仔打架很傻,等青青失望了才大显身手。

    他诬陷说韩东是青青的男朋友,伪装把青青跟他次开房当成回扣,看青青要哭了才坦白自己是在吃醋。

    暮色里他丢下瑟瑟发抖的我们,然后让战友把上衣捎下来……

    这一切一切,都说明他是那样顽劣不堪的一个人啊,以青青的性格,不知道怎么能忍受下来。

    这样一个人,如果写情书话会写成怎么样,会不会……蹩脚?

    我晕,跑题了,我在疯狂地想念着青青。

    青青,青青,青青,青青,青青,青青!

    再过不久又是青青的生日了,她又长大了一岁,我也长大了一岁。

    过去的一年,青青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我也跟着她经历了一次。经过之后,我们都长大了吧?不再是小孩子了吧?青青在这个生日里要许下的愿望,不再是爸爸mama重拾旧好了吧?毕竟阿姨都又嫁人了。

    一定会换成:希望叶青和陈重能白头偕老。

    也许这个愿望,青青不会在许完之后再像从前那样毫不保留的告诉我。这种事情女孩通常不太好意思说出来。

    但我相信一定是这样的。那么在随后我的生日里,我会像以前的那些生日一样,把这个愿望帮青青再许下一次。

    一个愿望被两个人重复两遍,能够被上帝听见的机会,一定会大一些吧。

    看完了,震撼。

    百感交集。烦恼中。惊惶。哭。

    可是,欲哭无泪。

    客厅里传来阿姨摆弄碗碟的声音,醪糟鸡蛋的香气甜甜地飘过来,我锁好了床头柜,却止不住自己心乱如麻。

    原来容容一直以来,被这样的一种爱情煎熬着。

    不仅仅是爱情,还有友情。容容对叶青永不离弃的友情。

    坐在客厅里,阿姨辛辛苦苦做好的醪糟鸡蛋被我吃得乱七八糟,蛋黄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得胸前一片狼藉。阿姨看见直笑,连声叫我慢点,她一定认为我是太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不关快慢的事情啊,我也要被两种不同的感情同时煎熬了。

    错了,是正被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