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雨 / 性癖的一丝儿觉醒!
一、下雨 夏子善捻着粉笔在黑板上书写今日作业，细小的粉屑一缕缕流下，笃笃敲击和摩擦的声音回荡在沉闷的教室里。窗外的天灰蒙蒙，雨气乘风飘进室内，与窗台齐高的两棵巨型榕树，枝叶交织，相互摩挲，沙沙沙沙，仿佛千万只方向统一、随风换向的沙丁鱼军队。夏子善撇完语文的“文”最后一笔，侧头看向窗外，穿堂风掀起她的刘海，她心想：天气预报是骗人的，今天明明下雨。 教室后排发出一阵sao动，一群同学在交头接耳，脸上挂着神秘而兴奋的微笑，像是地下党接头，偷偷摸摸在传阅什么东西。没憋住的笑声和刻意压低的声音使原本就散漫的自习课氛围变得更加躁动，空气愈发粘稠起来。听动静大概是在讨论见不得人的事情。 夏子善不明白，大家都在同一个教室学习，为什么有些人就有那么多事情分享，每天都很兴奋。而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就是一个简单的组合，由固定的几个活动组成，上课、写作业、吃饭、睡觉。因为兴趣少，没有几个朋友，不玩游戏不追星，不看漫画不看流行小说，电视都很少看，跟同龄人缺乏共同话题。每一天的内容都大致不变，而她一直以来都能考全班第一。总体而言不好也不坏。 也许正是这种一板一眼的气质，同学们都把夏子善当作生人勿近的学霸，也有人会私下调侃她为书呆子。这倒使夏子善少受到很多八卦和新潮的“污染”。 夏子善双手轻拍掉粉笔末，掸了掸制服上的粉尘，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下教室后排，当她走下讲台时，目光和一个男生交接了。那个男生触电般收回了目光，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下半学期选课分班，班级里的同学都是新面孔，仅仅相处了两周不到，夏子善只能认清周围邻座的同学和几个班干部，剩下都叫不上来。不过那个男生在班里倒是蛮活跃的，叫什么来着？ 叫……叫林……夏子善在心里默默回忆，又仔细地望了眼那个男生跟旁人讲话的侧脸，想不起来了。 最后一节是体活课，学生换上运动服到室内体育场活动，此时天空还是阴阴的，凝聚到饱和的水汽在大气中漂浮着，将落未落。夏子善认真地练习排球，因为排球是期末必考的项目，必须拿到满分才行。 对面接球的女生挡不住迎面而来的迅猛发球，吓得身体往右一缩。排球撞击在光滑的地板上，仿佛铁锤猛砸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一副要把地板打散的架势。这球一点也不像手臂纤细，整天抱着书不闻窗外事的夏子善打出来的。 女生嗔怪道：“班长，你太吓人啦！砸在人身上怎么办呐？”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想打这么重。”夏子善露出歉意的表情，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真是一个意外不错的发球。 “没事啦，没想到你力气还挺大的。刚才的发球，满分！”女生爽朗地笑道，并不在意。 “班长好厉害呀。”旁边的女生也赞叹道。 夏子善微微红了脸，小声嗫嚅着：“没有没有。” “喂！你们谁的球！”一个男生单手举着排球走上前，右手拢在唇边当扩音，冲着几个排球场喊道。他身后是乌泱泱一堆男生聚在观众席前的角落，争翻着一本书，发出猥琐的笑声和怪叫。 他是那个叫林什么的同学。 “我的！”夏子善回应道，立刻发觉说话有误，紧接跟一句，“我们这儿的！” 男生似乎早就知道是夏子善这里的球，因为就在夏子善刚发出声音时，他的目光就紧紧锁定在夏子善身上了。 “我们的，快给我！”对面的女生也喊道，因为离男生那边更近，伸出手作出接球的手势。 “叫我什么？”男生显得有点欠欠的。 “林晴！好了，快给我，谢谢您！”女生不买账。 “不对不对。”林晴摇了摇头。 “叫你儿子，行了吧？” “你还要不要球了？” “要啊，但你也休想占我便宜。” “你有什么好占的？” 两人嘻嘻哈哈互相闹。夏子善挺惊讶的，有些人短短几天就能跟陌生同学相处自然，可谓是一种非常厉害的本领。她经常会被一些同学奇奇怪怪的能力惊讶到，比如在刚考完试就能凑出一份完整的答案，不到三天就能摸清学校周围所有的吃喝玩乐最佳场所，嘴里含着糖却能瞒天过海地回答问题，等等。她甚至担心，假如自己连学习成绩好的优点也没有的话，就真的是一个平平无奇、苍白贫瘠的普通人了。 不过，离下课没多少时间了，一周总共就练习这一次排球，他们还在浪费时间。男生为什么对被叫爸爸有这么强的执念？他们真的变成爸爸会不会发疯啊？女生明明都已经说谢谢了，尽礼数应该还回来。 “算了，不欺负你了，喏。”林晴轻轻一抛，排球温柔准确地落到女生怀里。 女生们接着打排球，一边打球一边聊天。 “你知道男生在看什么东西吗？”一个人好奇地问。今天打篮球的男生寥寥无几，都聚在角落翻阅什么东西。在教室里也不对劲，好像被施了黑魔法让他们一个个变成怪咖，共同分享着一个难以坦白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阴谋。 知内情的女生发出一个意味深长的音节，一脸鄙夷道：“就是些不正经的东西，说了脏耳朵。” “什么什么？”另一个女生更加好奇，冲她睁大期待的眼睛。 “有颜色的书。” “哦～”众人了然。 只有夏子善不明就里。什么叫有颜色的书？是有插图的书吗？这有什么不正经的？ “什么叫有颜色的书？”她单纯地问道。 女生震惊地看着她，马上了然了什么，表情被另一种宽容和母性所替代，善意地微笑道：“哎呀，善善真的好纯洁呐。我可不能玷污你，你只要知道这是很下流的书就好。” “是黄书。”夏子善身旁的短发女生直截了当地低声说，同时手腕一翻，稳稳接住一个球。 夏子善怔住了，她直愣愣地朝男生的方向看过去。对于一个父母从来都没有给她看过一个接吻镜头的夏子善来说，聚众在学校里看色情书籍，简直不可思议，胆大包天。 她一时恍惚，手劲使大了，又把球给打飞了出去。 角落里的林晴眼神敏锐地捕捉到了球的飞跃轨迹，望了一眼呆愣原地的夏子善，站起身来欲过去捡球。 夏子善当机立下喊道：“不用了，同学！我自己捡！” 这一声像给林晴失了定身术，定格在原地，回过神来后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只是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夏子善。 夏子善小跑过去，乌黑的马尾左右晃动，由于发质细腻轻盈，发丝如蓬松干爽的蒲公英绒毛飘起。经过林晴身前时，她朝他微微点头，对他想要帮忙捡球的想法表示谢意，未料，却看见林晴乌云惨淡的面孔和失落晦暗的眼神，仿佛受到了重大打击。 夏子善茫然不解，他就这么喜欢捡球吗？他的喜好真奇怪。 接下来的时间，夏子善注意到林晴始终蔫儿吧唧地坐在男生群体外围，与世隔绝一般沉浸某中低谷之中，连画风都变成黑白的。 下课前几分钟，体育老师摸鱼回归，眼尖的男生赶紧提醒众人把书藏好，大家纷纷手忙脚乱了起来。 “你藏哪儿啊？” “靠，你别那么鬼鬼祟祟的，老师都起疑。” “诶诶，别放衣服里，鼓出来太明显了！” “怎么办，怎么办，老师都走过来了！你们麻利点我求求了。” “你站过来一点，挡一下。” 一个小个子男生偷偷叫道：“林晴，你快藏书包里。” “干嘛藏我书包里？”林晴沉浸的失落情绪被打搅，语气略带不满。 “快点，你离着最近，老师那个角度看不到你，赶紧藏起来，不然就来不及了！” “哎，藏我书包吧，就那牛皮的，随便塞一下就行。” “加油啊！靠你了兄弟！” 林晴心烦地接过被翻得边缘起毛的小黄书，心不在焉地往看到的第一个牛皮双肩包里塞，拉上拉链，扣上扣子。周五最后一节体活课，回家的同学都会把书包也带来，这样一下课就能拎包回家了。 “你们偷摸着藏什么呢？”老师叼着银色口哨说道。 “没什么，在写作业呢。”反应快的男生憨笑道。 “这么用功，那你们一个个都能考第一了。”老师也不打算再理他们，心想赶紧下班，举起赭色健壮的手臂，吹响口哨集合学生。 “外面下雨了，带伞的撑伞回去，没带的借一下，雨比较大，回家注意安全！不要撑伞骑车！下课！” “老师再见！” 成群穿白色运动服的学生如潮水般涌向大门口，在雨幕中被稀释开，各朝各的方向离去。夏子善和体育委员留下来，把绿网兜住球放回器材室。体育委员是个高大的寸头男孩，短袖卷成背心，露出有肌rou线条的结实臂膀。小麦色的肌肤衬托运动服更加洁白。两人无言地整理着。体育委员干脆利落地把网的口子一束，手臂一抡，把七八个篮球扛在肩上。 夏子善把最后一个排球放回网里，扎紧口子。突然一双大手伸过来，抓住口子一把提起一整袋排球。夏子善小猫似的受到惊吓：“咦？” “你先走吧，剩下都我来放回去。”体育委员漫不经心地说，口气就像提两袋菜似的，有点臭屁。夏子善发现他的手臂肌rou用力地鼓起来，青筋吃力地浮现，显然他在假装轻松。 “你提得动吗？” “当然提得动。” 夏子善没再说什么。既然他提得动，就让他去吧。 “好吧，那我先走了。” 夏子善拍了拍手去拿书包，体育委员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你排球打得还不错。” 她回头，体育委员的脸颊像丰收的稻子，熟透了，好像夸别人让他很不好意思似的。 “谢谢。因为要期末考试，肯定要认真一点。” 夏子善想礼尚往来，夸他篮球也打得不错，但她压根就没看他打球，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打球，于是没有说出口。 “你做什么事都这么认真啊。” “嗯。”夏子善抿嘴微微一笑，双肩背上价值不菲的牛皮书包。体育委员似乎还有继续聊的欲望，奈何不会找话题，就尴尬地闭上了嘴巴， 夏子善道别后就向大门走去。 雨就像是有人在大气层外向下泼水，低洼处汇聚一股股小激流，冲向下水道口。青草皮被雨水掀出清香的泥土气息。夏子善用手指轻轻拨下吃进嘴里的发丝，郁闷地盯着雨幕想办法。同学们都走光了，这里找不到一把伞，她跟体育委员又不熟，没那么厚脸皮向他借伞。哎，平时就应该随身携带一把伞避免出现这种情况。mama上次给她买的小药丸伞还从来没用过，放在角落里积灰，回家就把它塞进书包里。 夏子善低头看了眼鞋子，估计着运动鞋防水能力。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纠结下去只会浪费时间。 她给自己数了三个数，以慷慨赴义状把书包顶在头顶，一口气冲了出去。 雨点落到身上没几秒，一个人从身后冲了上来，鞋底啪哒啪哒溅起水花，转瞬间，一顶蓝色伞顶赫然笼罩在她头顶。 夏子善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喘着气的林晴。他把伞严严实实地遮在她头上，自己大半个身子暴露在雨中，不一会儿就湿透了，乌黑的眼眸也被雨淋过似的湿漉漉，像对小鹿的眼睛。 “你拿着撑吧，别淋雨。”林晴说。 “谢……谢谢，你没回家吗？” “我有事留了一会儿。”林晴摸了摸鼻子，不敢看夏子善的脸。 “我们一起撑吧。”夏子善看见林晴衣服湿透了，把他的手往他那边推了一下，背后立即有冰凉的湿润感。 “不用了，你撑回家吧，我得骑车回去。” 夏子善被雨淋过的运动衣下隐隐透出胸罩的粉色，林晴不小心瞟到，目光被烫了一下，赶紧移开，耳朵通红。 “这个雨，你骑回家？” “我比较强壮，淋一会儿没关系。我……我先走了。”林晴突然离开，就像他突然蹦出来一样。 夏子善留在原地仍旧一脸茫然，但觉得林晴这人还不错，是个热心肠的同学。 “对了！”林晴想起了什么，猛然转身喊道，“我叫林晴，双木林，晴天的晴！” 夏子善愣在原地，脑袋反应了一会儿，举起右手拢在唇边，高声喊道：“我叫夏子善！夏天的夏……” “我知道！”林晴忍不住笑出了声，露出一嘴白牙，伸长手臂用力挥了挥，转身继续往停车库跑去。 mama的银色越野车停在校门口，夏子善看到后松了口气，拉开车门，腿和伞一起收入车内。周身围绕着清冽的檀香气味，整洁干爽的座椅让夏子善觉得自己像一坨揉过的湿纸巾。袜子鞋子都湿透了，踩在地上有吧唧吧唧的声音，跟捏小黄鸭玩偶似的。 “这伞哪来的？”mama好奇地侧过头问，玛瑙耳坠在耳垂下微微摇晃。这是一顶蓝色的伞，上面印着“双木超市”的字样，应该是超市的副赠品。 “我同学借给我的。” “那你同学怎么回去呀？没跟你一起来吗？她来的话，我可以把她送回家。” “他说要骑车回家。”夏子善苦笑。 mama美丽的眼睛瞥了一眼夏子善。 “这种天气骑车回家多危险啊，这不是得感冒吗？”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夏子善若有所思地盯着伞，伞面的雨水不断汇聚到车垫子上，形成一滩透明的小水洼。 车头刚转向，驶出几步路，一个弓着背骑车的身影就从校门口冲了出来，横向闪过车前方。那短暂的十几秒钟动态，在夏子善眼中自动播放成慢镜头，深棕色的瞳孔随之一点点放大。运动服紧贴在清瘦的脊背上，身体绷成一张弯弯的脆弱的弓，短发像洗过头似的，脸上糊满雨水，眼睛眯成一条缝，牙关紧咬，双手死死握紧车把。就像一个负气出走连雨都阻挡不了的孩子，像模仿电影主角在雨中肆意奔放的电影发烧友，像被主人遗忘的在雨中奋力追赶的绝望小狗。 就是这么一个咬着牙关努力骑车的画面，紧紧吸引住了夏子善的目光，拨动了她内心深处一根隐秘的弦，成为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幕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