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莉莉 占卜

    期末周进行的很快，泷叶也并未此付出太多精力，只追求个及格对她来说还是相当简单的。学期结束后就将是她在这个镇子上的第一个暑假。由于经常休学转学，泷叶几乎没有像普通学生一样度过完整寒暑假。父亲似乎不准备让她正常考大学，而是打算高中毕业后就送去研究室实习，那样的话这恐怕是最后的暑假了，毕竟等九月再开学就是高三了。高三还会在这里上学吗，泷叶回头望了一眼校舍，前几年的翻修只是重新刷了一层漆，老旧的楼体披着白的异常的外皮，在晚霞里摇摇欲坠，好像被电脑处理过而不是一栋真实的存在。

    在路口等信号时，泷叶碰见了连航。

    虽然被篮球砸了下肩膀很疼，但泷叶事后觉得其实是自己赚了，如果不是那天杂志掉到地上，两个人或许再不会有机缘开始迈向对方。学校里连航依然是装作顺从的被欺凌，并且也不怎么和泷叶讲话。但他们坐在一起的时候远比先前放松许多，连航的身体不再背离泷叶，有时候手肘互相接触着，就这样维持到下课。两个人的家离得也很近，只差一条街。泷叶有时候会故意晚点离校，拖出连航被找麻烦的那段时间，然后就能在路上‘偶遇’。

    只不过连航毕竟还是一副阴郁的样子，很多时候泷叶也不知道该如何挑起话头，两个人只是站在路口等信号，都低头盯着手机屏幕，谁也不看向谁，但却悄悄把耳机中的歌曲暂停，连对方的呼吸声都不想错过。

    但是今天的连航似乎有些不一样，他主动给打泷叶打了招呼。泷叶凭直觉断定连航这是要有话对自己说，但是对方在打完招呼后，又开始若无其事的划手机。好吧，不说就不说。泷叶穿着黑色的板鞋，用橡胶底在路面上碾来碾去，好像脚下有根熄不灭烟头一样。信号灯已经开始倒计时，泷叶忍不住侧脸去看连航到底在干什么，对方只是低垂着头，拇指不停上划页面，看样子注意力从来就不在手机上。

    十五、十四……信号灯的提示音在头顶滴滴响着。连航好像终于鼓起了勇气，他抬头，结果直接撞上泷叶早就盯过来的眼神。藏在碎发后的耳朵逐渐变红，但是还是磕磕绊绊的问到，“这周末你有时间吗？南边的集市上有买涅槃乐队周边的摊位。”

    滴——绿灯。行人如海潮般向前翻涌过去，只有泷叶和连航两个人还伫立在信号灯下无声的对视着。

    “有空。具体手机联系吧。”人潮与车辆启动的纷杂噪音让泷叶感觉自己好像正处在一个玻璃罩子的中央，耳鸣嗡嗡作响到她甚至都无法听清自己说话。连航对着她点点头，摆手告别后转身也投进涌动的人海中。

    走过两个街区后泷叶仍旧扶着自己的头。应当扫辆共享单车的，泷叶无不后悔的想着，环视四周，可惜这个街区附近已经没有单车可以给她骑。肩膀被挎包带子勒得生疼，初夏六点的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剩余一点热风混着街道上的尘土吹过来。泷叶感受到汗液正顺着脊柱缓缓淌下，衬衣整块黏糊糊的粘在背上。她今天要去镇北的快递站拿东西，那是之前在软件上买的专辑。

    好不容易走到了快递站，泷叶绝望的发现这里更是人满为患，毕竟是镇上唯一的一间快递站。来的大多数都是些年轻人，没人排队，全都像货轮上的沙丁鱼一样挤来挤去。快递站工作人员是一个满臂纹身的壮硕大哥，穿着松垮掉色的蓝t恤，不时对着墙角的摄像头大喊大叫，说高清4k敢偷快递就把你的照片贴满整个小镇。那倒确实很有威慑力，毕竟镇子上的人就那么一点，为了偷个快递恶名远扬也太得不偿失了。泷叶找到自己的包裹，正准备扫码出站，结果不知道被谁狠狠撞了一下，整个人差点嵌到一旁的快递架子里。泷叶刚想出声咒骂，结果撞自己的人已经抢先开口道歉，这样也只好把火气憋在心里。

    撞她的人是那个便利店男收银员。thurston今天没有穿工作服，但是一头显眼的粉发还是相当好认。“真的对不起，有点太赶时间了。”他右手拎着一个包装严密的盒子，边向门口走边对着泷叶弯腰道歉，脖子上的饰品还是叮叮当当的，只不过在这嘈杂的快递站里听不太清。

    那个盒子不对劲。泷叶望着快速消失的粉色脑袋，最终还是决定不要多管闲事。她小心穿过堆满废弃快递纸盒的脏乱地面，终于从后门离开了拥挤的快递站。后门是个很大的庭院，还保持着原先荒凉的草地，不过只有地没有草，烟头酒瓶倒是不少，几条破旧的彩色横幅同拆完的快递纸盒一齐堆在角落，一群朋克打扮的青年蹲在旁边抽烟。他们没有向泷叶这边看，但是泷叶依旧有些不自在，她加快脚步，沿着后院的破旧围墙向家的方向走去。

    当时是觉得正门太拥挤才走的后门，只不过走了一会泷叶就后悔了。这边没有修正常的街道，全部都是原始山路。难不成我要翻座山回家吗？泷叶一边踩过齐膝高的杂草一边紧急导航，已经快要八点了，一旦天彻底黑下来，她可不指望这种荒山上会有什么照明光源，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一条正常的马路，哪怕远一点也比在山上强。

    好在这次的导航很懂事，泷叶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沿着导航给的石板小路顺利回到街道上。一块写着‘蝶山南路’的路牌孤零零竖在山和街道的交界处。路面宽阔而崭新，看几乎没有什么车辙印。泷叶沿着护栏散步，一首接一首的听涅槃乐队，既然已经走在大路上，那就没什么好着急的了。大概走了十分钟，身旁的山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稀稀落落的房屋住宅，广告牌、废弃的种植大棚。以及一座和整体有些格格不入的教堂。

    教堂和山的末端相连，圆钝的曲线延续为尖塔的折线，公路护栏特地留了一处缺口可以通向远处田野里的教堂。天色此刻已经完全暗下来，将教堂周围破败的浅色建筑衬得更加黯淡，其中环绕的教堂主楼颜色深的十分诡异，看起来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正不断向周围扩散。“胡德教堂……”泷叶低头看了眼导航，按说这种宗教建筑自己应该在来的第一天就会被父亲告知才对，为什么她一直察觉不到这座教堂的存在呢？沿着公路向前走，果然在一团黑影中看到了教堂经典的彩色玻璃，里面还亮着灯。泷叶感受到一种凝视，仿佛那片彩色玻璃是谁的眼睛，灯光在夜晚的空气中折射扭曲，变成一条条柔软的触手，正缓慢的伸向自己，并分泌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慌。

    等到泷叶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满头大汗的站在距离教堂很远的十字路口，指示路牌写着‘末影北路’。她回头，只能模糊看见远处尖尖的塔顶。路牌下的卖花人走过来问她要不要买花，泷叶愣了愣，她低头看筐里的花只剩下零散几支，硬生生喷上去的水也没能拯救枯萎的花瓣。

    “啊，不用了谢谢。”和活生生的人短暂接触后泷叶好像忽然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一样，汗也消下去一些，汽笛声此起彼伏的响起，耳机中的歌早就播完了。我要去教堂。一种不得不去的强烈预感催促她转身往回走去，仿佛刚刚逃离那里的人不是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泷叶又站到那片护栏的缺口处。眼前夏初的田野里竟是一片枯萎，只有几根残缺的麦秆恹恹地插在地上，仿佛这片土地已经无法孕育出任何作物，它的全部生命里都被那座教堂吸走了。泷叶深吸口气，慢慢的向胡德教堂走去，那片巨大的彩色玻璃窗仍旧莹莹的亮着光。教堂看着离公路很远，但泷叶走了数十步后，教堂主楼就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她轻轻的用手触摸着墙壁，非常光滑，但并不是在五星酒店遇到的那种高级瓷砖，而是带着些柔韧的滑，像一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布丁，不仅如此，有人还用一种不会反光的黑色涂料刷过‘布丁’，这也是为什么从远处看会像一团黑洞，它没有一点光泽。泷叶盯了会这面诡异的墙壁，她确信这面墙里有和Thurston快递盒中同样的东西。这个镇子到底是什么情况，泷叶好像有些理解了父亲为何要来此地工作。

    教堂里面有人在弹琴，泷叶围着外墙绕了一圈，找到一扇虚掩着的雕花大门，从中传来阵阵微弱的乐声。是舒伯特的小夜曲，泷叶轻轻把门推开一点，让乐声流淌进这沉静的夜晚。一曲结束。没有任何风，但是教堂的门自动向外敞开了，泷叶犹豫着探身进去，一条深红色的绒毯从门口一直铺到教堂讲台上，教堂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坐在讲台三角钢琴前的长发女子。

    泷叶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女子并未打算起身招呼或赶她走，反而是开始继续弹琴。

    贝多芬的月光。但不是常见的第一乐章，女子弹奏的是更为激烈的第三乐章。　泷叶把身体靠在铜质长椅上，凝视着不常见的黑红主调的天花板壁画。她像一艘小船一样漂在女子琴声的海上，随乐章沉浮沉浮。教堂里好闻的木质香温柔包裹住她，她感受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平和。

    不知道什么时候琴声消失了，泷叶只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长一觉，在一个没有梦的梦境里。睁眼又是教堂高高的穹顶，只不过上面绘的不是圣经故事，而是连片的巨大蝴蝶，每只蝶翅的花纹都仿若一只睁开的眼。泷叶直起身子，发现刚才弹琴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自己旁边。对方穿着一袭黑色的紧身长裙，浅金色的头发柔顺的垂落在胸口。

    “我就知道你会来。”女人有一双迷离的浅绿色眼睛。

    “啊，呃。”泷叶不擅长同陌生人交谈，特别是遇到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叫Lily·Hood。你也可以叫我修女莉莉，大家都这么叫。不过我并不是修女，我就是教堂唯一的管理人。”莉莉的声音甜甜的。

    “你好……莉莉，我是刚搬到这个小镇的……”熏香似乎是起了作用，泷叶听着莉莉的声音有些头晕。

    莉莉对着她笑了两声，抓过泷叶的手。泷叶吓了一跳，瞬间清醒过来。这座教堂的香气、墙壁都不正常，还有这个女人……莉莉的手柔软温暖，带有一层薄茧的指腹正在她的手心转圈。

    “来让我为你占卜一下吧。”莉莉不等泷叶同意就强行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而且力气大得吓人，泷叶完全没有反抗的机会。只能任由对方按住自己的肩膀推着走。

    莉莉大概比泷叶高一头，在泷叶身后跟着她走。明明是木质地板，但莉莉步伐毫无声息，就像一团随时会飘散的香气。但泷叶一停下来，又结结实实的撞在后面人身上，一切不是梦境。莉莉将身子压向泷叶，把胸挤在泷叶的肩胛骨处，察觉到身下人变得僵硬的莉莉低头在泷叶耳旁吃吃笑了起来，呼吸间带着和教堂里一样的香气。泷叶感觉自己的头要热的爆炸了，只能紧紧攥住脖子上的项链，身体却不听使唤的被cao纵着继续向前走去。一路上莉莉的身子扭来扭去，直到坐下，泷叶都无法忘记后背的触感。

    这是个在教堂正厅后的封闭房间房间，没有窗户也没有开灯，房间四角点着蜡烛和线香，昏暗且弥漫着烟雾。泷叶面前是铺了黑色绒布的桌子，上面绣有红色的花纹，仔细看去，好像也是蝴蝶。泷叶晕晕的，此刻已经不想多做思考，只是看着莉莉在自己面前铺开一排卡片，用轻柔甜美的声音说到：“抽三张，泷叶。”

    我跟她说过我叫什么吗？泷叶有些疑惑的看向对方，后者的面容在烛光中若隐若现，只剩一抹微笑。泷叶顺从的抽出三张，逐一翻开。

    高塔。

    战车。

    死神。

    莉莉的嘴角越来越上扬，金色的头发隐隐泛着光，她站起身，弯腰捧住泷叶的脸，头发如金粉般向泷叶倾泻下来。好冰冷的手，泷叶恐慌的被迫对上那双浅的发白的绿色眼眸，她想看到什么，她想得到什么？

    “你将会拥有一个非常漫长、非常痛苦的夏日……不过，这也是你？？？？的唯一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