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一品 - 经典小说 - 落花记(双男主 复仇)在线阅读 - 56 白雪皑皑

56 白雪皑皑

    

56 白雪皑皑



    对北城而言,大雪遥遥无期。

    孔姒执意要一场雪山之旅,和她憎恨的生父,从未共同生活的继母一起。

    这种要求怪异之极,像竹条编成的篮子去打水,她不寻常的意图如四面八方漏出的水,昭然若揭地等着质疑。

    幸运的是孔隅和窦玟彗同样心怀不轨,安抚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叛逆的心,应该只需要金钱和时间。

    一行三人毫无坎坷地抵达北方雪原,他们穿越故乡茂密的盛夏树林,降落极光长眠的陌生土地。

    他们租了一间松林间的民房,本地房东正在教孔隅开雪地开车的注意事项。窦玟彗的脸上维持着尴尬的笑容,试图黏合温馨的氛围,但她与孔姒对坐着彼此不说话,这令笑容显得过分虚假。

    房檐扑簌地落雪,孔姒抬头看接续的雪花,父亲的声音隔着八月的雪,像一场梦传过来。

    这是她十几岁的愿景,和父母一起的雪山之旅,如今她来了雪山,除了皑皑白雪,没有一件按照她的愿景实现。

    他们度过了平静的第一夜。靠着壁炉吃完饭时,窦玟彗甚至开始向她讲述齐烽的好处。

    “其实他是个很不错的人,能力很强,责任心很强。”窦玟彗面不改色地夸赞。

    孔姒低着头喝汤,忍住想笑的冲动。

    不论是谁,在窦玟彗眼里都没有区别。只有要价值,齐烽在她嘴里可以是孔隅的共犯,破坏孔姒美满家庭的帮凶,也可以是有能力、有责任感的人,这句话意味着,齐烽是一个适合托付终生的人。

    第二天上午,他们计划去滑雪,由孔隅负责开车。

    为了安抚孔姒,雪场照她的喜好决定,孔隅不得不驱车两小时。他其实颇有怨言,但为了达成孔姒与魏知悟分手的目的,两个小时在他这里是可以接受的成本。

    孔姒并不会滑雪,她穿着滑雪服,三两步就跌在雪里。

    反复摔倒的过程,让她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世界被茫茫雪原和蓝天分割,孔隅从分割线里出现,他的面容在雪的反射下干净爽朗,如她幼年里父亲伟大的模样。

    孔隅将她搀扶起来,笑她笨手笨脚,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笨拙。

    幸好护目镜遮住孔姒的眼睛,否则孔隅会发现,他父爱真情流露的瞬间,孔姒怔愣着红了眼眶。

    对她而言这一刻足够了。

    窦玟彗兴致缺缺,卧在雪场的桑拿房里睡着了。露天雪场游客稀疏,孔姒与孔隅并肩坐一条长凳,她仰面看天,天是一块光滑的蓝,像抛光的蓝色玻璃。

    风景越美,孔姒越觉得遗憾,因为平蓓怡不在这里。念着平蓓怡的面容,她决定再给孔隅一次机会。

    “跟我说实话吧,爸爸。”孔姒说出了这个称呼,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以“爸爸”称呼孔隅。

    她可以向旁人承认,这是她的生父、亲生父亲。父亲是一个无法逃避的身份,以血缘为证据,但爸爸是一种情感认可,她曾剥夺孔隅被她称为爸爸的权利。

    孔隅因为她突然的语言亲近,像个破春化水的冰,眼泪在他好看的眼睛里泛滥。

    “你真的没做错事吗?”孔姒低声细语,这是她近年来最温和的时刻。

    孔隅扭过脸,不敢与女儿对视,他盯着脚下的雪,白得刺眼。

    “魏知悟是个专业的警察,他不会凭空怀疑。”孔姒循循善诱,“可是,你是我爸爸。”

    “我们是彼此最后的血亲了,爸爸。”

    孔姒在雪原里叹息,这里的白雪无穷无尽,他们是其中渺小的两粒黑色。

    “你跟我坦白,我怎么会不帮你。”孔姒凝看他,“你说有监听器,他一定听到了很多东西,你得告诉我,我才能帮你。”

    “你相信我吗?”孔隅闷声问。

    “我是你女儿,而且魏知悟信任我,只有我能帮你。”孔姒冷静地答。

    她等了许久,耳边只有风声,孔隅对此保持沉默。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这是大人的事。”

    “如果真的做了错事,你去自首。我已经没有mama了,我希望我还有爸爸。”

    “不会的,阿姒。”孔隅忽然抬起头,他充满笃定,“你不会失去爸爸,没有人可以定我的罪,一点儿录音算不了什么。”

    孔姒在僵硬的低温里,心脏吃力地颤了颤。她明白了孔隅的决心,一个满心想着脱罪的人,不会再挂念他可怜的发妻,因这场火灾的次生灾害身亡的发妻。

    她的鼻尖开始发软,双唇翕动着忍住情绪。

    窦玟彗醒了,捏着眉间走出来,她完全不享受这次旅程。在她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哄人的时候,这是第一次,因此窦玟彗不耐烦。

    “回去的路我来开吧,你和窦阿姨坐后面休息。”

    孔姒踏进雪地里,她的脚印成了第一个,离孔隅和窦玟彗的脚印很远。

    半下午的大风中,孔姒独自一人走了很远。这里的太阳很低,像贴着地平线的一盏灯,它照耀的光芒,闪烁着令人瑟瑟发抖的寒意。

    孔姒发动汽车,载着他们踏上回程之路。

    往前的方向空无一人,车内寂静无声,孔姒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这样往前开,能钻进世界的尽头。

    在这催眠的寂静里,孔姒平静地开口了,“那个皮夹是我送的,窃听器也是我安的。”

    如她所料,汽车后座的两个人处于巨大的震惊中,呆楞着说不出话。

    “听到一切的人是我,录音的也是我。”孔姒不疾不徐地说,像与人讲故事,“你们知道的,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车氯乙烯,安县已经有不少人因病去世。”

    孔姒慢慢把脸转过来,看着他们,“包括我的母亲,你的前妻,平蓓怡。”

    “去赔偿,去道歉,我可以不公开录音。”孔姒看回正前方,紧握着方向盘,她已经有点儿分不清方向。

    “你说什么胡话?”孔隅几乎要跳起来,“你在说什么?你监听我?我是你爸!”

    “正因为我知道你是。”孔姒哽咽着,艰难地往下说,“所以我一再给你机会,自己站出来,承担你的责任。”

    “别太天真了,小朋友。”窦玟彗终于说话,她一贯是倨傲的,“几句录音是没有用的,负责人已经伏法,这个世界上没有证据了。”

    “去赔偿,去道歉。”孔姒一句一顿地强调,她从嘴里尝出淡淡的铁锈味。

    “不可能。”窦玟彗冷漠回绝,孔隅在一旁默不吭声。

    车后排陷入绝望的沉默,孔姒双手发抖,盯着前方一成不变的白雪皑皑,双眼逐渐朦胧失焦,像一片微不足道的雪花,融进即将到来的雪崩。

    向着极光降临的方向,雪地车忽然天旋地转,车内爆发出海啸般的惊呼,闷在这块密封的铁壳里,沿着下坡连续不停地翻滚,失控的世界正在持续坍缩。

    暮夏的午后,魏知悟手机上传来一条消息,“如果可以,来雪山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