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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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善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也从未真的在意那些流言,他照样巡他的街,该管的事儿就管,管不着的问都不问,巡街完毕就窝在府里,锻炼、睡觉,偶尔再请大夫过来看一看,在山盟玄阴皆是忙忙碌碌之时,显得格外悠闲自在。 一同悠闲的还有符申这个教主,玄阴教大部分人都随着花如梦外出前往大冬镇了,楼里事务骤然减少,他每日处理完那些日常性的工作,就去找杨善一起逛街,称得上是招摇过市。 那些新的流言似乎还没传得太开,亦或者是真的敢找杨都尉麻烦的人屈指可数?总之,他俩看似亲密无间地出行了几日,除了和往常一样的一些细碎议论之外,再无其他异常,似乎连看热闹的百姓都对他俩的这种如影随形感到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你是不是不该成天跟着?这样哪能把人引出来。” 杨善认真反思着原因,最终发现似乎问题都出在符申的身上,他颇为无奈地望着对方不离身的佩剑,不由感慨道:“符大侠的威慑力还真是有点大。” 符申无动于衷,默默在心里撇了撇嘴,反正他是不会和杨善分开行动的,这个时候太危险了。他望了望热闹的街道,顾左右而言他地把话题岔开,“要不去青楼看看?”他提议道,“反正就那几个地方不常去,逛完我们就回去。” 杨善没料到还能从符申口中听到青楼这种提议,他瞪圆了眼有些惊讶,随后抱着剑乐不可支地歪了歪头,爽快道:“行啊,走,这一趟的开支就都算在我头上了。” “我不是去干那些的……”符申无奈说着,微弱的抗议了一番后还是乖乖跟着人走了。他俩对于青楼而言都是稀客,老鸨将人迎到二楼的一张酒桌边,张罗着就要安排姑娘给二人挑选,符申本想立刻拒绝,杨善却悄然在桌下按住了他的手,轻声道:“等等,我又感受到那个视线了。” “什么视线?”符申见状不对,任由老鸨去忙活,也压低了声音,借着喝酒的机会问道。杨善便把那日在赌坊里感受到异样的事儿大致讲了,“我当时还以为是你,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了。” 他目光若无其事地在挨个儿走进来的姑娘身上扫过,又和符申低声说了什么,不多时,符申便直言不习惯这种场合,抱拳径直离开了,而杨善举着酒杯,笑盈盈朝姑娘们示意不用介意,随后随意搂了个姑娘坐下,又让其余几个都过来陪酒,大有一副要坐享齐人之福的架势。 楼里的姑娘们都是懂事的,立刻各个捏着小酒杯,娇声细语地前来劝酒,杨善来者不拒,左拥右抱好不快活。有大胆的姑娘借着献酒将红唇附了上来,他笑盈盈以杯相抵,轻巧挡了过去,正在腹诽符申的动作太慢,就听得外头一阵异响,伴随着几声惊呼,符申提溜着一个人,从一楼大堂沿着楼梯缓缓走了上来。 杨善赶忙松手起身,掏出钱袋摸出几片金叶子,塞给姑娘们后就径直迎了上去。都是会看眼色的人,姑娘们立刻四散而去,老鸨也远远望着这边,没有出声阻止。那个被提溜的人缩着脖子,后颈被拿捏住,双脚拖在地面,随着符申的拖动而一节节撞在楼梯上,却丝毫没有挣扎迹象,只一双眼睛泛着红,死死盯在杨善身上。 杨善认得他,范通,那个自杀失败被他丢给了符申,结果搜刮了霍家钱财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家伙。这个快要被他们都遗忘了的原山盟成员,如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带回去,让他曾经的同僚来问问看,只能先这样了。”符申皱着眉,指了指他捂得严严实实的一身衣物,“身上的伤都还在,他应该和老铁一个情况,都是记着仇的。” 杨善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他知道自己惹下的债多,还真是一个个都来讨还了。“那就回去,”他无视掉那双仇恨的眼睛,只云淡风轻道,“我给老鸨那边交代一下,你稍微等我一等。” 他大小也是个都尉,真办起事来,区区一间青楼哪敢不听,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交代完毕后,两人便领着这个范通回了楼坊去,此人已经不知是正常还是不正常,一言不发只盯着杨善,连被人押下时都不改这阴恻恻的视线,直让玄阴教的众人背后发凉。 杨善倒是不惮他,他从青楼开始便对此人的视线熟视无睹,这会儿要押下去审问了,反倒是从容不迫走到那人身前,扒开他的衣襟往脏黑的皮rou瞧了瞧,轻嗤一声笑道:“要我提醒你一遍,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么?自作自受,恨不了自己就只能恨别人——懦夫。” 始终毫无动静的范通闻言终于是一声低吼,龇嘴獠牙就朝杨善狠扑过来。他这一下来得突然,力气之大让押他的人都险些扣不住他,杨善却仿佛早有预料,只淡然往后退了几步,与此同时,符申正好插入两人之间,他单手扣住范通肩膀,稍一用力就将他的气力尽数卸去,随后翻腕一推,把人彻底推回看守的掌控之下,沉声道:“押下去吧,好好审一审,这回不能再让他自杀了。” 众人领命而去,他转身望向依旧云淡风轻似的那人,无奈叹道:“偏挑这时候激怒他?杨大人还真是艺高人胆大,也不怕符某万一没拦住呢。” “但你这不是拦住了么,再说还有看守在呢,怎么都伤不到的。况且激怒也是为了审问嘛,不然撬一个闷葫芦的嘴可不容易。”杨善无辜摊手,随后拉来凳子坐下,眨了眨眼继续道:“苍鹫庄那边进展如何?花盟主应该会给留守的人传消息吧。” 符申分不清他是故意扯开话题还是如何,他盯着对方浅色的眸子,那人安然回望,眼里毫无多余的波澜,仿佛方才那有惊无险的一幕都是不值一提的平常。 他不由联想到了过去,一时有些感慨,思忖了半晌后才缓步走到那人跟前。对方仰头不解,符申内心纠结了一下,还是抬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反正小心一些,别再拿自己以身犯险了。”他低声叮嘱着,随后话锋一转,不给杨善反应的时间,随着他的话头继续道:“对,她来过几次消息了,已经快摸到苍鹫的老巢,冲突也起了几次,估计就快与他们正面对上了。” “嗯?啊、哦……行,知道了。”杨善果然是愣了一愣,下意识的应声之后,居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回答的哪一段话。他并不善于回应他人的关心,符申的尤其,应完声后居然一反方才的常态,莫名有些心浮气躁起来。然而这有什么可躁的,不就一句话吗,杨善心下烦乱,干脆决定打道回府,反正该做的也做了,是时候回去休息了。 “既然如此,你们万事小心便是,范通这边就交给玄阴教了,本官今日所有事已毕,也该回府了。”他说着便起身告辞,符申将人送至门口,望着他离去的清瘦背影,嘴角勾了勾,无奈笑叹着加派了人手,抓紧了对范通的审问。 而审问的过程算得上顺利,范通本就一个武功平平的小老百姓,被收进山盟也是最不起眼的那一类,教里的审问花招,比起杨善大牢里的那些,可以说是有多不少,非他一个普通人能承受得来的,没多久他就如实招了供,那些谣言确实是由他而起的,原因不过很简单的两个字:报仇。 但以他一人之力,是不可能将那些离谱的谣言闹得如此沸沸扬扬的,他接受了苍鹫庄的帮助,对方与他接头的是一个没有透露姓名的精瘦中年男子,至于帮忙的原因,按范通的说法,那便是苍鹫也指名道姓的表明了与杨善有积怨,同为天涯沦落人,他们愿意协助有相似境遇的范通来完成他的复仇。 如此一来,符申心中了然,这范通,不过也是个工具罢了,但杨善与苍鹫何时有过积怨?在他长久相处的印象里,若不是因为玄阴,对方恐怕根本不会与这么个江湖恶教有任何交集,非要说积怨的话,倒也该是…… 他心中有了个模糊的答案。从范通的言语里,听得出那接头者似乎并未佩戴面具,他便请来了画师,出钱让他们按着范通的描述来画像,不过这是个需要时间的活儿,而且范通的话也不一定全部可信,符申叮嘱了玄阴的人继续好好跟进,务必要将接头者的画像尽快完成。 谣言的始作俑者虽然被抓了,但不意味着谣言已止,更不意味着这场斗争已经结束。符申依然跟在杨善身边,谨防着更多打着复仇旗号来找茬的人,杨善念叨过他“草木皆兵”,但到底也是没拒绝。 而很快,第三个跑来复仇之人的出现,让杨善意识到,还真不是草木皆兵,而是先见之明了。 粉面郎君的兄弟,玉面郎君?他眉头紧拧,意识到这不过是个采花贼,放在之前是可以被他直接拿下的存在,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中招,任由对方跑远。 要是没记错的话,粉面郎君分明是符申和郭解一起捉的吧!他当时仍和那两人互看不过眼,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帮忙收押的小小都尉,何其无辜,怎么报仇都往他头上算呢?! 杨善咬牙支起身子,他现在跌坐在青楼那位有名清倌的房间里,对方未着寸缕,面色绯红呼吸急促地躺倒在床上,一看就是中了那采花贼的药,至于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能感到燥热正在席卷全身,视线开始不受控地往那个不断发出呻吟的人身上飘去。 还真是独树一帜的报复方法,打算用这种方式毁了自己的名声吗。杨善哭笑不得想着,尽量让自己分散注意力,拖延着岌岌可危的时间,还好,很快房门就被从外头硬生生踹开了,符申大步迈入屋内,只一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拿被子将清倌裹上,扛着人出去交给急急赶到的老鸨,示意她们把人带走自行处理,随后将门暂时一掩,蹲到了杨善的面前。 “杨大人……还好吗?玉面郎君已经让梁潭他们去追了,不用担心。”他轻声说着,抬手用手背轻轻触了下他的脸颊,本意只想试一下对方的温度,然而或许手背的温度对现在浑身火热的人而言很舒服,杨善歪了脑袋,径直用软颊蹭了蹭他的手。 符申的动作瞬间僵住了,那人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暧昧又有多危险,反而眯着双逐渐迷蒙的眼眸,用比平时低哑些的嗓音不满道:“还说,分明是该找你的,报复我算怎么回事,你说说看怎么赔吧……” 他越说声音越轻,甚至已经不耐扯起了自己的衣领。符申都不用再试,对方脸颊不自然地红着,双腿都已经下意识夹紧,看来药性猛烈已然发作。他头一次见对方这样,慌慌张张有些手足无措。 “那个,这东西应该没有解药,所以还是得顺其自然……”符申连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摆了,只得拘谨垂着,平日里虽总想着要与人更亲近一些,但他不愿趁人之危,此时更是不愿擅自越过雷池半步,只得搜肠刮肚地替人出着主意,“要么我让他们把房间暂时让给你,然后打点热水,还有……” 他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慢吞吞继续道:“或者,杨大人需要的话,我可以去请……” 他话里含了几分犹豫,这里又是青楼,要请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杨善抬手止住他的未竟话语,再开口的声音里已然听得出艰难压抑的喘息。“不、用不着……” 再待下去,他自己都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了,符申深吸口气,见对方这么说了,便打算起身将屋子留给他,还没来得及动,衣摆被那人揪住,很轻,随便一下就能甩开,但他知道自己舍不得。 “你陪我坐一会儿……”他听到对方这样说,理智的弦已然绷得死紧,在岌岌可危的边缘徘徊。 “你、确定吗,我的意思是,杨大人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他咬着牙,用最后的意志堪堪发问道。 “——废话。” 漫长的沉默后是对方极轻的一声回应,杨善已经将脸埋在了双膝间,看不见表情,揪着他衣摆的手有些发颤,但始终没有松开。那根弦彻底绷断,符申心里瞬间被填满。 半掩着的门被从里面彻底锁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