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犬 4 （傅卫军/高启强）
那辆深绿色的宝马往码头开去时依旧平稳，高启强闭目坐着一语不发，在轮胎摩擦路面的噪音中他想了许多，想到高启盛前段时间频频外出跑生意；想到他只身进警察局，高启盛买断附近光缆花的大额资金；想到他们在床上，高启盛总是重复地说，“哥，你再忍忍，再给我点时间，我有办法……” 所有的一切分明都有迹可循，是他自己盲了眼，瞎了心，一头劲的钻营如何脱离建工另立门户，而看不清眼前弟弟的境况已危如累卵。 直到快到目的地时，高启强才蓦地睁眼，他拨通了电话轻声说：“计划有变。”在听到电话那头一连串的问话，高启强缓和了声音说：“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是其他的问题。” 高启盛舔了舔嘴唇去看他哥，但被打碎的眼镜让他只能看到模糊的景象，眼前的世界拼凑起来，好似都无法拼出个完整的高启强。 “这次我不会和陈泰摊牌，你手里的东西也先等一等，等我把事情处理完了……” “哥……”高启盛听见这话，立刻握住了高启强的膝盖，他急切地想摇头，可被高启强一眼瞪了回去。 “我会尽快，你等我消息。”高启强没有拨开弟弟的手，他看到高启盛光秃秃的拇指已经被啃破了皮，氧化了的血嵌在指甲缝里，看上去像一道极深的裂纹。 合上手机盖，高启强转过头问高启盛：“你手里的货还有多少？要多久能出完？” “还有一部分。” 高启盛这么说，高启强就明白压在手里的东西肯定不少，不过想想也知道，那是高启盛掏出去想翻本的钱，零零总总算下来，大概是个他也堵不上的天文数字。弃了这批货肯定不现实，高启强仔细思忖了半晌，沉稳地说：“你现在就压价出，找人接手，能回本就行。在警察查到之前，你卖了也好，沉海里也行，你手上一颗也不准留！” “好的，哥。”高启盛忙不迭地点头：“哥，我……” “什么都别说了。”大惊大怒之后高启强头疼的厉害，他疲惫地抬起眼，已经能遥遥看到码头上停着陈泰的加长林肯：“一会到了你就先跟小龙回去，我跟泰叔的车走。” 高启盛知道他哥要面对的是什么，他自然是想阻止，只是他深知自己的无能和无力，更讽刺的是，这次竟是他亲手把高启强送过去，害得他哥依旧深陷在陈泰这个泥潭里脱不了身。 透过满是裂痕的镜片，高启盛眼睁睁地看着高启强推开车门，他哥习惯性地理了理浅色的亚麻西装，接着垂着手走过去。躬身拉开林肯的黑色车门，高启强半点犹豫也没有，端正地跪在车旁的水泥地上，一双厚实的手急切地握住陈泰细密的布鞋。高启强嘴唇动的很快，应该是在和陈泰解释什么，可高启盛分明看见那老东西听也没听，沉着面孔一巴掌狠狠抽在他哥脸上。高启强只是晃了晃身体，很快又跪正了，还要扬着脸冲那个老不死的笑。 “开车。”声音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高启盛手上的青筋绷得老高，脖子上的血管突突直跳，他强忍着别过脸不再去看。他知道高启强从不愿他看到这幅场景，高启盛摘下变形的眼镜，把它踩在脚下咯吱作响：“小龙哥，去仓库。” 毒品进货是一回事，可销货又是另一回事，高启盛早早就让手下把风放出去，连着等了好几天，手上散货倒是跑得快，可整货迟迟没人敢接手。 “小盛。”唐小虎找到焦头烂额的高启盛，他面色兴奋地说：“阿成传消息来，说有人出六成价，能全吃下那批货。” “真的？”高启盛眼睛一亮，也不管对方压价压得狠：“人是哪里的？这么大的量，短时间内不能在京海流通，他们知道吗？” “问了，说是往国外运，不打紧。”唐小虎见高启盛点点头，他也松了口气：“说好了，我晚上带阿成去取货，让他带点样品去给那帮人验。” “我去吧，至少也要见见对面的是什么人。”这么多天来，高启盛终于脸上露出了一点笑。 “你就别出面了，我先去探探路。”唐小虎拍了下高启盛的肩：“你多陪陪强哥，他这段时间不好过。” 高启盛摩挲着已经长出新rou的拇指，面色阴郁地说：“我做的事，总要我来解决。” 阿成这种小喽啰只见过高启盛几面，他点头哈腰地跟在鞍前马后，嘴里还前言不搭后语地为自己搭上大买家的事邀功。 “行了，买卖做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唐小虎不耐烦地弹了弹烟灰，冲阿成长长吐了口烟：“那个买家你打过交道吗？” “我手下的阿四认识。”阿成急忙说，“这，这不是您这边出得急，我怕耽误事，也不敢……” “没事。”高启盛点燃了第二根烟，摆摆手打断了阿成的啰嗦。他们悠闲地站在远处的高楼上，身边支着一架高倍望远镜，借着夜色和路灯，几人能隐隐绰绰地看到手下小弟往接头地点走。高启盛不紧不慢地说：“反正也只是来验货，那点东西，赔了就赔了，就算是条子来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事无论怎么看都是万全之策，只是他们没料到，几个人等了大半夜，来验货的人连个屁也没见着。阿成早就急的满头大汗，他连着打了几个电话，对面半点回音也没有，高启盛翘着脚坐在沙发上，冷哼了一声：“阿成，你是不是让人给耍了？” “cao！”唐小虎的脸先拉了下来，他刚要说什么，手机突然震了起来。“喂？说话！”唐小虎的口气不太好，对方结结巴巴不知道回了什么，他猛地站起来上前两步一脚踹翻了阿成：“我cao你妈的！你个傻逼是活够了吧！敢劫到高家头上！” “我不知道啊……虎哥……出什么事了？我真不知道啊！” “怎么了？”见唐小虎发了大火，高启盛听出事情不对，他先一脚踩住不停挣扎的阿成，“出什么事了？” “妈的，刚才有人把仓库劫了！”唐小虎又连着踹了几脚阿成解气，看他捂着肚子连话都说不出来，知道在打下去要出人命才停住脚。 高启盛顿时手脚冰凉，不过他面上不显怒色，也没有慌张，而是慢慢蹲在阿成身边，扯着头发把人拽起来，盯着他浑浊的眼睛问：“你手下的那个阿四，全名叫什么？” “钟阿四，是钟阿四！”阿成哪里敢隐瞒，他恨不得竹筒倒豆子地一股脑把事情全倒出来，生怕这二位活阎王不信让他交代在这：“盛哥，虎哥，我是真不知道啊！就是钟阿四他小子跟我说有大买家的啊！我哪知道……” “妈的二五仔！”高启盛这才用尽全力把阿成的脑袋撞在地面上，人的颅骨和水泥板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见阿成彻底昏死过去了，高启盛才拍了拍手站起来。“留着他这条命。”高启盛脑子动的极快，他很快就大致猜到了来龙去脉：“先联系阿成的小弟，让他们带着人去找那个钟阿四，我倒是要看看，在京海，他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来吞我的货。” 高启强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他手下的人大部分都已经被撒出去，高启盛整晚没睡在等消息，手里的烟和浓茶一刻也没停过。 连着陪了陈泰几天，才让他勉强把程程这回事揭过去，高启强浑身乏力地坐在别墅的沙发正中间，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袖长裤，面无表情低眉垂目。整个人在身后落地窗框起的一片夜色中，面前是香烟点出的雾涌云蒸，高启强如同一尊受尽了香火供奉活过来的菩萨。他静静地听着跪在面前的唐小龙和唐小虎说完事情的经过，高启强才掀起眼皮，看向同样跪在他脚边的高启盛：“所以货是李宏伟劫走的。” “是，强哥。”唐小虎咽了口口水，“李宏伟吸这个有段时间了，他一直跟钟阿四拿货，不过他之前应该不知道钟阿四是我们的人。这次要低价出整货，他也不知道是从哪听来的风声，算计到了我们头上。” “钟阿四上面的人呢？” “叫阿成，已经给我们扣下了。” 高启强点点头，他的目光从左手边高瘦的唐小虎，到右手沉默的唐小龙，最后停在他弟弟高启盛瘦弱的身体上。这几个他看着长起来的孩子早就没了稚气，被金钱和权利簇拥了几年，面孔都刻上岁月的纹路，眼中都染出血色的凶狠。 不知道为何，高启强心里出奇的平静，他明明离把陈泰扯下马，踩在脚底的机会那么近，近到简直唾手可得，兴奋的让他战栗。可现在高启强又有些庆幸，自己晚了一步，没把人得罪死，让一切还都有斡旋的余地。 至少在这时候，他还有个能磕头的地方，有个卖身的买主，有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把别墅卖了，再把白金瀚和我手里收来建工的股份兑出去，应该大差不差。”高启强摸了一把高启盛的后脑，手心有隐隐的湿意，那是一晚上下来，流了又干，干了再流的冷汗：“放心，阿盛，我搞定。如果这些还不够的话，我再去求求人。” “哥！”高启盛抓着高启强洁白的袖子，一截男人结实的胳膊滑出来，被精致的拜占庭手链系着手腕，半点也掩不掉皮rou上勒出的血痕。 “这批货李宏伟想要，那就让他好好收着。“高启强摸了摸高启盛的侧脸，没让他弟弟再说下去，他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强硬无比：“他想要货，警察要人，正好两全其美。“ ”可是……“ “他李宏伟有命拿我高家的钱，就看他有没有命花了。”高启强的笑在顶光的照射下，有股阴狠的邪气，那副慈悲的面孔上呈现出诡谲的艳丽：“他死了，警察对着这批货也无从可查了，他既然要背，那就背到底吧。” “小虎，去打个电话给老默，告诉他我想吃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