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一品 - 言情小说 - 昭奚旧草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毫无生气的rou体袖口处,掏出一幅卷起的绢画。

画上是一个姑娘,他看了千万次,从未揉过眼睛。她长得那样好看,是他自入人世洪荒,有记忆开始,从未见过的好看。她熨帖着他的心,眉眼唇角像是为他而生的契合。

他前生只见过她一次。那一天,是他的娶亲之日。

他站在鹦鹉桥的左岸,簪着珊瑚枝;她站在鹦鹉桥的右岸,凤冠霞帔。

他看着她,在风高天暖的八月夜晚,朝他走来。

他伸出了手。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呢?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他瞧不见凤冠霞帔下的那张脸。

他记得前世的每一个瞬间,包括每一个妄图害死他的政敌得意的瞬间,但是,除了这个瞬间。他知道是她最终害死了他,所以,此生他来寻仇了。

他看到黄衣女子画像的那一瞬间,便知道,画上的人就是盖头下的她。

这个……妖女。

紫金散人望了望日头,道:“还剩半个时辰,长命香就要燃尽了。纵然太后凤气深厚,也抗不过命数。”

化成画中女子模样的鬼女质水与他交合时,吸了他大半阳气,趁他昏迷之际,携着他的魂魄,诱他洄逆前世,把他的政敌一一杀尽,损了三千功德,三魂六魄如今只剩一魂,入不得地府,升不得仙天,这才不沉不浮,入了天垣,碰巧被他撞见,处置了质水,方挽回最后一魂。又幸得太后凤气镇压,故而剩余魂魄也悉数寻回了,正当紫金散人觉得自己三百功德唾手可得时,熊孩子出了岔子。

穆王世子成觉玩腻这人世了,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看一看画中女的真身。

扯你娘的犊子!

紫金散人在心里暗骂熊孩子,明面上却不便得罪,屈指算一算因果,他前世与那山君相公的前世,倒是休戚相关,故而便把前世之事化成一个半真半假的话本子,诱扶苏上当,借他充沛的精气带奄奄一息的成觉到前世一观。

孰知熊孩子得陇望蜀,还想宰了前世最后一个敌人,而这厢扶苏似是因触动玄机,渐渐对前世之事有了些感应,纵然不翻看话本子,竟也能自发做一二照应前事之梦了。

人间这趟浑水益发浑浊,倘若让二位天尊知晓了是他所为,莫说成仙,给他拴条狗链子都是轻的。

“老道士,急什么?”他捧着心,放在舌尖上舔了舔。咂摸再三,竟是苦的。

扶苏没料到自己还有第三梦,但来时,也如决堤的江水,任谁也无法挽回这结局了。

敏言还是非妫氏不娶,乔二郎还是出征了,乔植还是被抛弃了。

他最后的梦,不是话本子的大团圆。这次的他,又是敏言,可是,却只能困在敏言的壳子中,不能动弹。这个敏言是活生生的!

扶苏怔怔地望了四周一眼,这里是大昭旧都城咸宁,还未迁都之前的旧都城,于今日已是穆王宫。

苍老的男人已经坐在太极殿的那张金椅上很久很久,所有的感官却已经迟钝了。袅袅不绝的香气从瑞兽口中吐出,敏言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扶苏感到发自这老人全身心的疲惫。

终究还是让他当上了帝王。

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乔二、乔植、少年和孩子,不管风华绝代还是赤子天真,如今都从这话本子中消散无踪了。

扶苏一直想看到结局,看到时,心中却在苦笑。还有谁比他蠢,为故事中的人煞费心神。

老人凝视着香炉子已经很久,七八月的天,粗大的白玉柱子都沁出了一些汗珠子。他似是已然干枯,通体冰冷,与这炎热绝缘,也与这世间牵绊日浅。

“四福何在?”他颤巍巍地开了口,苍老的皮囊几乎撑不起那高贵的玄色衣袍。

大昭尚水德,以玄黑为帝王之色。

四福是个眉毛垂到脸上的老太监。他身子骨还好,小跑到帝王身边,压下几个时辰心中的焦虑,逗趣道:“在,在,奴才在呢。”

老人反应迟钝,缓缓转过浑浊的眼珠,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陛下,武德门未时的钟方敲过半刻钟,只是今年依照夏令,算来,尚不到您午休的时辰,御膳令进了几道消暑的汤水,奴才试过,不加冰冷死物,几味薄荷紫苏,倒还算清爽。”

“不,寡人是问,今日是八月初几?”老人摆摆手,打断老太监的话,语速陡然快了些,略微坐直了身子。

老太监四福的心直打鼓,最近几年圣人宠爱姜夫人,一颗心扑在给了他青春的齐姬身上,倒不再提起此日,他还以为圣人自此放下了,到底底下人连同谢侯爷也能消停几年了,年年此日到臣子家中巡视,巡视完了还要毫无例外地冷着脸申饬堂堂一个侯爷一顿,四十年无遗漏,真不知谢侯怎么煎熬过来的。

他是从老宅中伺候敏言一直到今日的老人,故而知道那些事,但是新人年年有,旧人年年变,因为今天获罪的不知凡几。圣人虽龙威逆鳞难测,倒也不是不讲情由之人,可到了每年的今日,真的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四福硬着头皮答道:“回陛下话,今日……是初十。”

太极殿陷入了死寂之中,老人不知在想什么,四福的眉毛却跳得益发快,满面都是晶亮的汗珠。

许久,那高高在上的天子竟露出一点笑容,缓缓道:“原来到了皇后出嫁的日子啊。”

皇后……哪个皇后?

今年的反应为何与往年都不同?

四福不知天子是何心思,只得顺着他的话道:“是呢,四十年前,娘娘就是今日嫁给陛下的,陛下当时还是个公子。”

天子带了些回忆之色,微微笑道:“四福,你可曾见过还是新嫁娘的皇后?她那时节是什么样子,你可还记得?”

到底……是哪个皇后……

四福的汗水益发多,那一日,可是嫁了两个皇后。一个是陛下的心头rou手中宝,另一个是陛下的……眼中钉rou中刺。

可是,那一日之后,全变了。

是谁?天子说的到底是谁?

四福揣度上意,可终究还是心疼这益发糊涂的老主公,只给了他一点好的回忆,“奴才……见到了。娘娘啊,那一日穿了一身水一般柔、火一般暖的嫁衣,洛水河岸的绣娘采了三月新开的玉棠雪贯做花印色,选了吉时飞过高岭的火凤之态入绣,八十八个绣娘,连一瓣叶、一只眼都要做得三日方才能成,满都城的百姓都说,隔着花轿,那份清贵都能冲天。您和皇后拜见先帝时,奴才斗胆看了一眼,那时奴才还是个孩子,却知道,男人这辈子都不能瞧见这样的姑娘,瞧见一次,他们就再也无法把别的女子放在眼里。您说娘娘多好看呢?奴才觉得好看极了,无人能比的好看。”

老人摆了摆手,有些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