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一品 - 言情小说 - 权臣本纪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342

分卷阅读342

    结在嘴角。

待婢子将桃符带走,吴冷西方进得门来,不及见礼,便重重跪倒在地,久久匍匐于成去非眼前,身子只是直颤,不着一言。

成去非坐于案前,手中尚执一笔,微微皱眉道:“怎么,惹祸了?”说罢在桃符留下的纸上圈点他笔力未到处,“说罢,出了什么事要如此作态?”

吴冷西不敢抬目看他,一颗心绞作一团,良久良久方咬碎了牙关,一字一泣道:“师哥,老师他,”吴冷西终还是缓缓抬起一张失魂面孔,已把唇咬破,“老师去了……”

成去非手中笔尖抖了一下,落下犹如血泪的一滴,摔碎在幼童尚稚嫩的字迹上,瞬间化开,又好似婆娑花树的红艳蜃影,外面狂雨凌乱,成去非听见自己平静问道:

“你再说一遍?”

吴冷西垂下头颅,任由热泪肆意流下,无措至极:“老师去了,我是说,老师不在了师哥……”

雷电下的枝干似要裂开,这一瞬,成去非抬起眼睛,眼前世界是黑的,手中的笔早折作两段,他浑然不觉,复又低下头来,眼底仍是漆黑一片,是的,他骤然失明,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一切才渐渐重入视线,他木木看向眼前人,问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

吴冷西强忍悲恸,流泪答道:“只因是我亲手杀死的老师,所以我知道。”

成去非瞳孔猛然收缩,吴冷西从未见他如此惊怖目光,心底说不出的绝望,自怀间掏出一把匕首来,颤颤捧到他面前,哀求道:“师哥,你杀了我,我求你杀了我……”

“说,”成去非一手撑于几案,只低眉死死盯着桃符的字,牙齿格格打战,用尽悉数精力忍耐着不发出一丝异样,“你为何要这样做?”

他手已痉挛,额头冷汗不止,吴冷西木然凝望着他,犹如梦呓:

“老师说,复审前是师哥的良机,他说,他说,他了无遗憾,他无国无家,他无妻无子,他只愿师哥好,师哥的道何其孤单,他不愿师哥因他受牵累,他要为师哥做最后一事。他最后还说,师哥是万里长城,一切皆可待,”吴冷西痴痴自语般许久,眼泪忽又狠狠夺眶而出,“老师要我送他走,我不能不答应,我想好了,师哥,老师死了,我也不会活着,我弑杀老师,禽兽不如,不配再为人身,师哥,你杀了我……”

成去非不等他说完,已扬手重重批在他面上,吴冷西脑中嗡得一响,就势往后仰去,嘴巴鲜血直流,却复又扑上来,跪在成去非面前,大声哭道:“师哥,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一道道清泪终从成去非眼中溢出,他颓然望着吴冷西,喃喃道:“子炽,你……你怎么敢……”他扶住案角,缓缓起了身,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径直朝幕天席地的雨中走去,雨如急瀑迅速汇集至他脚下,凌厉的闪电劈开万千顷雨水,打在他孤峭冷清的面庞上,成去非仰首望了望无穷苍天,心头恍恍惚惚浮上些怪异的念头:

这样的雨,怕是今生都不会再见了。

似是过了许久,他轰然倒下时,其实不过只是行了几步的距离,他身下的水洼中血线洇开,自胸臆而出的一腔疼痛,终融入雨水,渐渐划去了,似是从未存在过……

这样的雨,确是他此生再也不会见到的雨。

第234章

琬宁得到消息时,本正在发愁这梅雨不止,成去非的衣裳无论如何熏,都不甚满意,她一件件摆弄许久,婢子突然过来传话,言大公子昏厥,惊得她连鞋子也未提好,便朝橘园这边如飞奔了过来。

情形并不算混乱,琬宁顾不上辨认到底都有哪些人在此间忙络,一径朝床榻疾步走去,见成去非果真躺在那上头,杳娘正俯身替他拭着额间虚汗,略一回眸,向琬宁摆了摆手,琬宁却自是胆怯,耳畔飘来低不可闻的一句“水镜先生已没了”她方寒颤颤打了个机灵,挪上前去,望见他一张脸几无血色,轮廓愈发明锐,心底才猛地疼起,杳娘为她让出地方,只道:

“大夫已来看过,请贺娘子今夜守着他,有事随时可传唤下人。”

琬宁不语,只去摸了摸他搭在外面的那只手,周围人何时退去的她一点不知,外头下了半宵的雨,寒漏声声,灯火幢幢,四下寂寥得凝固了般,他的眼角湿润,不知是汗是泪,琬宁一时有些恍惚,仿佛第一次明白他亦是那血rou之躯,并非金刚不坏坚若磐石。

“人都走了?”成去非缓缓睁眼,低声问了句,琬宁不料他是清醒着的,一时间又喜又悲,见他欲要起身,刚伸出胳臂扶他,却被他轻轻挡开,“我自己动得了。”

琬宁不无心酸,柔声劝道:“大公子还是歇下吧。”成去非置若罔闻,只靠在引枕上,复又阖目,一句话也不说,他面上是琬宁从未见过的消沉模样,知道无言语可安慰其心,遂只是无声抱膝坐在榻下,静静望着他。

“琬宁,你回去,我想一人。”成去非嘴唇微动,似是懒得说话,琬宁明白他心底定是难过异常,面上却到底不肯泄露一分,自己方更为他难过,含泪道:“大公子,我在外间,您倘是要什么,尽管喊我。”成去非便再也不肯开口,手稍稍扬了扬,翻身朝内,整个人似霎时沉入了湖底般安静。

一夜无眠,琬宁坐得身子酸麻,其间悄悄入内探望几回,却见成去非始终那一样姿势,看不见面容神情,直到天色尚不清不楚,赵器入室轻报道:“大公子,宫里来人下旨了。”琬宁愣了片刻,等赵器出来,兀自绞着帕子目光追随着他,眼中满是征询,赵器略一躬身施礼竟抬脚去了,随后进来两名婢子,琬宁等了半日,成去非已洗漱穿戴好,干干净净而出,面上亦复归寻常冷淡神情,他这个样子,便是琬宁万分熟悉的了,却似是不能信,怔怔看他朝外面走去,临到门前方回首道:

“琬宁,你也累了,回去吧。”

“大公子……”琬宁欲言又止,却想不出自己到底要说什么,成去非本都已转过身行去,听背后她唤这一声,又回头去看琬宁,只见她发髻纷乱,面上似留夜间压痕,一双情目中翻滚着千言万语,却也只管呆傻了一般望着自己,他亦是无言,撩衣去了。

凤凰六年夏水镜牵涉谋逆一案,因水镜的遇害戛然而止,不得不草草结案。尽管天子敕旨中明言要求有司寄予一个定论,结局却仍如时人所料,此一事终与大司徒司隶校尉无关,不过方士诬陷、买通狱卒等等模棱两可含糊其辞的一通说法,如此潦草,如此荒唐,竟也就此儿戏般结案,相较于蒋北溟一案,更无状可笑,便是如此糊涂的一桩公案,却让骠骑将军痛失恩师,时人无从得知那一代传奇高士自戕秘事,也无从想象乌衣巷大公子人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