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袁校尉这几日住在官舍

    巳时过半，东长安街人迹寥落，鲜少有官吏进出，道上清静得只剩下巡街侍卫的脚步声。

    一阵马蹄混着车轮声响起，油光水亮的黑毛骏马拉着一辆没有标识的黑漆马车踏在石板路上，缰绳收紧，骏马喷出两股浑浊的鼻息，四蹄一收，稳稳停在街道旁。

    春闱在即，外廷加强管制，车辆进出须仔细盘查，很是费时间，戚笈卿索性让马车停在外面。

    孔武从车辕上下来，掀开车帘，“郡主，到了。”

    等了半响，他发现这位郡主没有像往常一样跳下马车，而是罕见的踩着马扎缓步走下来。

    即便如此小心翼翼，身体某处仍是窜上来一丝疼痛，戚笈卿隐忍着吸了一口气，心底冒出一串咒骂。

    巡街侍卫见状拧起眉，开口不善的盘问：“来者何人？”

    她往腰间摸索半晌，这才想起腰牌被盗一事，正进退两难之际，门内响起一人高高扬起的诧异呼唤：“戚元，竟然是你！”

    近二十年间，敢一上来就直呼‘戚元’名号的人不算多，戚笈卿立马抬眼，闻声望去。

    只见六部府衙内远远走来一个身穿儒青官袍的男子，两手背在身后，步伐悠然，见她望来，笑眼悠悠的瞧着她，颇有几分纨绔意味。

    戚笈卿眉头一挑，语气有几分做戏的恭敬：“原是小傅大人，久仰大名。”

    傅翊哈哈大笑，指着她对着盘查侍卫斥道：“瞧清楚了，这位乃戚元郡主是也，当年莫说六部，哪怕是夜闯西暖阁，都无人敢置喙一句。如今你们有几个胆子竟敢拦她？还不快快放行？”

    几名侍卫不由大惊失色，满头大汗的朝着她行礼，恨不得跪地求饶：“小人眼拙，还望郡主恕罪。”

    戚笈卿自然没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摆手作罢，缓步踱到他身边，凉凉道：“小傅大人败坏起我的名声来，倒是不遗余力。”

    傅翊两手悠悠一摆，很是无辜：“事儿是你做的，还不许人说了？再说下官是为您鸣不平。”

    戚笈卿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表示领了这份心意，指使道：“那就劳烦带个路吧，小傅大人？”

    傅翊笑容不减，躬身摆手道：“此乃下官之幸。”

    从东长安街到兵部衙门尚有一段距离，偶有人从二人身边匆匆经过，留下好奇的目光。

    这几年傅翊是当朝新贵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虽官居从四品，却登入内阁，深受圣上器重。然而他平日里虽时常一张笑脸，但总孤身来往，不喜结群成对，更别提身边有女子亲近了。

    “那小子这几年跟着你，恐怕没多少长进吧？”二人聊了些各自的近况，傅翊忽然慢悠悠的问了傅冉一句。

    这话是连她一起骂了，戚笈卿不悦拧眉，冷哼：“如今你嘲讽人的本事很是渐长嘛，活该邹扬提起你就骂。”

    说罢她斜觑傅翊一眼，道：“小傅大人果真不同往日，傅冉便罢了，竟连我也入不了眼了。”

    傅翊摸着鼻子轻咳一声，讨饶道：“郡主莫同我计较，若是连你都不理我，诺大京城里傅某又是孤身一人了。”

    这人惯是会卖惨，少时便油腔滑调，如今功力更甚。

    戚笈卿嫌弃的直摆手，想起什么，哼笑起来：“你可莫要小瞧傅冉，他虽半路从武，却极有天分，这几年下来姜家剑法使得极好，西潼关内算得上这个。”

    她翘起大拇指比划一下，继续道：“等着瞧罢，总有一日提起傅家，人们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你小傅大人，也不是那位傅阁老，而是他小傅将军。”

    傅翊不置可否，散漫笑之：“倘若真有此等盛景，傅某等着便是。”

    前面就是兵部衙门，趁着门卫通传的功夫，戚笈卿简单提了几句傅冉的近况，知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挂念这个弟弟的，安慰道：“待边关彻底安定后，他总要回来的。”

    “届时我、邹扬，还有你们，终于能团聚了。”

    傅冉闻言眼底浮现几分触动，嘴上却不饶人，弯唇嘲笑：“郡主这几年吃些苦倒也有好处，现下竟会说漂亮话了。”

    “……”

    适时一个着墨绿裙服的女官匆匆从里面走出来，瞧见二人，微微一怔，连忙向前行礼：“小傅大人，戚元郡主。”

    虽说傅翊官阶比她低，但毕竟入了内阁，是以这个称呼顺序倘若较真却也挑不出错。

    戚笈卿眼睑一动，看向此人。

    邺朝女子为仕着裙服，墨绿色深，不宜驾驭，而这裙服穿在这女子身上，却被她从容沉着的气质压制得恰到好处，浑然一体。

    傅翊伸手拍了一下戚笈卿的肩，颇有深意介绍道：“你不认得她，这是已故叶央大将军之女，叶沉嫣。现下在兵部任职，善用双剑，颇有其父之风。”

    “小傅大人过誉了。”叶沉嫣微垂下头谦谦回应，随后道：“郡主请随我来。”

    戚笈卿收回打量的目光，疑惑的扫了傅翊一眼，这几年她算得上阅人无数，此女虽气度不凡，但毕竟不比战场上杀过敌的将士，尚缺磨砺，目前还真有些不够看。

    难不成是她眼光过高了？

    傅翊却故作悬念，翩翩然告别：“既然郡主还有要事，下官便先行一步。”

    戚笈卿留不住人，嘟囔着骂了一句，回眸对上此女若有若无的探究目光，眉梢抬了一抬，客客气气道：“带路吧。”

    兵部衙门内，叶沉嫣走在前头，步履稳健，脚步很轻。

    所见之处只有打扫的下人在，其他人都不知所踪，唯有远处传来模糊的打斗声，隔了几道墙，听不清。

    察觉到戚笈卿的疑惑，叶沉嫣出声解释：“今日兵部例行比武，选拔下月出京办差的名额，人都在校场看热闹。怠慢之处，还望郡主海涵。”

    戚笈卿颔首，道：“原来如此。”

    “下官还以为郡主知晓。”叶沉嫣话顿了顿，手指抚上腕间的素银镯摩挲，声音平静：“算算时候，该到袁校尉上场了。”

    袁校尉？

    戚笈卿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谁。

    这时叶沉嫣再次开口，语气含歉：“是下官忘了，袁校尉这几日都住在官舍，应是没时间同郡主讲起此事的。”

    恰逢新婚，其中一方宿在别处，打的自然是另一方的脸面。

    戚笈卿默了片刻，缓缓抬眸，目光如同实物般落到此人挺直的脊椎后背，倏忽间明白傅翊的意有所指了。

    她这几日过得匆忙，并不知晓此事，现下突然听闻，若说毫无波澜那是假的。

    不过眼下另一件事更值得追究，这叶沉嫣，与袁陌梓有何干系，又是以何种身份站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