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回去的路上，众人沉默寡言。 后视镜中的两位副官面色不佳，他们各自看向窗外湿淋淋的静默景象，呼吸声沉重入耳。 抵达要塞，希格雯向典狱长请示后，独自前往要塞底层禁闭室，扎克见同伴如此，棕瞳扫过被莱欧斯利密不透风抱在怀里的Omega，也请示后前去参与审讯。 他把那维莱特放在休息室的床上，翻找睡裤的空隙，少年从湿沉的大衣中露出脑袋，不解地问他：“为什么同意希格雯的事？” 拿睡裤的手一顿，莱欧斯利转身故作轻松地回答：“你也看到了，你不给她个台阶下，她就要别扭死了。” “是我的错。”少年垂下双眼，感到抱歉。 黏在身上的衣裳一件件被男人脱掉，宽大的浴巾重新把人包起来，擦干净身上的咸涩水渍，他问：“要去冲个澡吗？身上都是海水的味道。” 那维莱特摇摇头，他倾身，让自己完全靠在温热的胸膛中。 “我不该怀疑她的。” 男人宽慰地笑着，暖烘烘的手掌抚摸少年的湿发，耐心地给他解释：“我们的信任如果没办法解决任何事情，而合理的怀疑又会阻碍我们，那么事实就显得更加重要。那维，你做的没错，希格雯也没有错，只是我们身在漩涡的中心，找不到方向总会让我们误入歧途，这次同意她禁闭除了想消除疑虑，我还希望希格雯能够静一静，她一个人牵扯了太多事，她必须把自己和那些纠缠不清的麻烦都截断才行。” “但是……最底层……” 他曾在希格雯口中听过那个禁闭室，它关押过莱欧斯利一年，那段时间里压抑黑暗的狭窄房间放大了Alpha的躁郁，易感期频发，亲人噩耗不断，才让莱欧斯利的狂躁症脱离掌控。 得知那维莱特的担忧，男人拍拍他的后背，安慰他：“我只打算关她两天，这两天也足够证明她的清白。” “嗯？” “马上就会有人找我，那维，最近不会平静，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纸包不住火。 那维莱特的身份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届时联邦内部蠢蠢欲动，肯定会有觊觎人鱼实验体的狗循着味道过来。 他很有可能在权力的压迫下保不住那维莱特。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代替那维莱特承受不该他承受的痛苦。 “会用枪吗？” 少年摇头，他连什么是枪都不知道。 莱欧斯利带他冲了个澡，重新换上衣服，两人一同前往训练室。 靶场这个时间几乎没人，莱欧斯利随机找了个位置，他让少年站在前面，双手解开腰间的锁扣，将两支通体银白的双枪放在桌上。 “那维，选一把。” 在男人鼓励的视线下，那维莱特握住左边的枪，冰凉触及掌心，沉甸甸的拥有实感。 莱欧斯利站在他身边的位置上，他边演示边说：“那维，这是能保护你的武器，人类把它称作手枪，这两支枪是当年在军校毕业时师父送给我的礼物，我现在把其中之一送给你，希望它能代替我保护你。” 他手把手地教他如何使用，从枪支的构造，到子弹填充上膛，打开保险，视线瞄准目标，最后扣下扳机。 略强的后坐力吓了少年一跳，刚刚那发子弹在莱欧斯利的把控下打进了8环内，他指向最中心的那一点，说：“那里是我们的目标，人类的要害有很多，心脏，大脑，咽喉，这些通通是你的靶标。” 莱欧斯利站在少年身后，手臂贴紧他的，双手握上那持枪的手，他在他耳边道：“举起枪，你的身体要和它共鸣，你们是一体的，”目光越过瞄准器抵达中心，低沉的嗓音附和少年的心跳，“冷静，那维——然后，扣下扳机。” 砰—— 金属子弹以极速穿过红心，站在那维莱特身边的男人愣怔一瞬，他开怀笑道：“你很有天赋呢，那维。” 被夸奖的少年烧红了脸颊，温热的手拍拍他的肩膀，莱欧斯利这次没有辅佐他，让那维莱特自己练习。 很高的准头。 如果不提天赋，莱欧斯利很难不承认人鱼的学习能力有多么强悍，这还仅仅是演示讲解过一遍的情况下，如果多加练习，也许会像当初学习语言一样，可能一周就能熟能生巧。 真是可怕的能力。 若是做实验的那群人看上的是人鱼这种天赋，恐怕这个种族必然要遭殃。 可是他们没有双腿，根本无法占领陆地，现在这种情形下，反而是为人鱼提供了便利条件，那群做实验的人到底想在人鱼身上得到什么？ 莱欧斯利盯着少年的背影出神。 他一直想揣测明白其中缘由，可越想，思绪就越乱。 一下午过去，那维莱特换了三个靶子。 前两个的中心被子弹打烂了，第三个靶子，莱欧斯利给他安排了移动靶。 这次他的准头没那么好，不过只要那维莱特想，恐怕攻克下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 “最近一段时间我们都住在要塞，家里已经不安全了。” 他们下电梯，从防窥玻璃向外望去，梅罗彼得要塞的大门口围了一群肩扛摄像机的人。 消息果然还是走漏了。 扎克下午给他发了一个视频链接，里面是在人鱼展馆水池中的画面，巨大的水花后出现个银发少年，他握住身穿火红鱼尾的女人的手臂，不过片刻，裹束双腿的裤子骤然撕裂成碎布片，但摄像头下出现的不是修长双腿，而是与女人身上几乎一模一样的银蓝色鱼尾。 变成人鱼的少年在水中死死掐上了女人的脖子，摄像头只能拍到他的侧脸，但这狠厉程度和那锐利细长的爪子，无一不让观看者背脊升寒。 视频传播得很快，即使扎克在一发现就压下消息，这视频也不胫而走。 现在，民众们都在议论人鱼登上陆地的事，有人恐惧，有人兴奋，有人指责，有人贪婪。 莱欧斯利一伸手将站在他身边的少年搂紧，他大概知道那些人到底打什么算盘了。 “我想见希格雯。”那维莱特在电梯里仰视他。 莱欧斯利无奈地笑道：“还没过去12小时，你这么想着她，我可是要吃醋的。” 他知道那维莱特备受愧疚侵扰，但现在还不是放出希格雯的好时机。 “我不……”一根手指竖在小孩唇上。 男人调笑：“那我勉为其难让你见见她吧，多余的事不要做，听话。” 那维莱特小声嘀咕：“希格雯又不是我的伴侣……” 电梯开门，装听不见的典狱长扬起唇角，带着他的Omega进入最底层。 夜晚当值的警卫正在有条不紊地巡逻。 他们罕见地发现典狱长的声音，纷纷停下脚步问好。 无法无视混有典狱长信息素的小Omega，警卫们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向前巡视。 希格雯所在的禁闭室就是当年莱欧斯利待过的。 男人熟稔地来到门前，他按下对讲机的开关，咳嗽两声：“喂喂，有人吗？” 听见熟悉的声音，跟少女几分相似的甜软声音从机器里发出：“典狱长？你为什么……” 很明显，她哭过。 “我是秉公执法，如果不是可爱的Omega向我求情，你今天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莱欧斯利朝那维莱特摇头，不让他拆台。 哭腔又染上嗓音，希格雯抽噎：“这里……太黑了……” “放她出来吧，莱欧。”那维莱特实打实地祈求他。 男人坐在简易椅子上，顺手把那维莱特抱在自己腿上，他语气悠闲，但话语正经：“想明白我为什么同意你的请求了吗？” “医疗部跟那件事有关，对吗？” “还在怀疑阶段，但多少都跑不了点关系。” 门内的少女深吸口气，压下对黑暗的恐惧，她冷静下来说：“典狱长，有件事您可能不知道。当年我之所以被调到您身边，这不是芙宁娜骑士的手笔，实际上是因为我拒绝了一个合作项目。” “项目？” “对，是有关腺体移植技术研发的项目，当我得知需要对志愿者进行试验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不是我能接受的工作，”她在黑暗中惋惜地摇头，“死亡率太高了，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屠戮。” “啊，所以你被踢出去了，对吗？” “嗯，趁着我还没接触到项目核心，亨特老师……部长让我去接手Alpha狂躁症治疗的项目，我不清楚芙宁娜骑士是怎么知道我的，那天她的副官找到我，把您的情况交代给我，告诉我这是一个很有研究意义的实验体，她们希望我能治好您，我只能听从命令，所以向医疗部提出外调申请……没想到，我的职位直接转移到了梅罗彼得要塞……” “原来芙宁娜女士这么关心我，呵。” 不知道到底是她，还是她背后的谁在牵动玩偶的提线呢。 莱欧斯利留下个疑问，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希格雯身上。 “所以，你想说，你已经很久没和医疗部联系了，对吗？” 希格雯：“是的。” “那维，你怎么想？” 男人低头靠在那维莱特的肩膀上，一侧头就能闻到清涩的信息素，糟糕的心情逐渐平稳，他让自己更靠近银色发丝下的腺体，强健的手臂更加搂紧他的Omega。 那维莱特毫无所觉，任由莱欧斯利紧贴他，少年半晌没有说话，他的第一句话，令希格雯差点又哽咽了。 “希格雯，对不起。” 少女的声音又哭又笑：“哎呀……没关系，这件事迟早要弄清楚，我也不想跟他们有什么关联，他们做的本来就是我讨厌的事。” “不是的，如果最开始就查清楚，如果最初我就信任你，就不会让你在这里受苦，所以我……” 希格雯：“如同典狱长所说，我必须走这一遭，跟你没关系哦，那维，即使我不主动进来，典狱长也会用其他方式把我关起来跟外界隔离。” 那维莱特转头看向莱欧斯利，得到对方的认同，他又转了回去。 “我希望你能快点出来。” “要不你进来陪我吧！” 莱欧斯利拍拍喇叭：“你见过哪个得到完全标记的Omega随便跟外人单独在一个房间的？人要有廉耻！” 希格雯顶嘴：“我不要脸，我要老婆。” “那维是我的！” Alpha血压飙升。 “那维是大家的！” 男人额头青筋暴起。 “走吧宝贝，人见过了，我们可以走了。”说着，莱欧斯利站起来就要拉着那维莱特走。 “可是她……” “没事，要塞副官必须得有高强的抗压能力，在这里正好能做训练，希格雯副官，希望你再接再厉，我会将你的申请日期延后几天，让你充分得到训练，我期待你的成果。” “你好狠的……” 啪叽—— 对讲机关闭。 “她不会有事吧？” “放心。” 而在他们登上电梯离开最底层禁闭室前往顶楼时，电梯门在一楼停下。 一个身着深灰条纹西装的老者和蔼地微笑，他额间生了皱纹，沙哑的独属于老年人的嗓音出现：“好巧，典狱长。” “……”莱欧斯利危险地眯起眼睛。 少年向后将身体藏在男人身后，这个小动作被老者捕捉，他礼貌地笑道：“想必这就是您的Omega吧，听闻你是条美人鱼，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哈哈，抱歉，我太激动了，还没做自我介绍……” 莱欧斯利上前一步完全把那维莱特挡在身后，他面无表情地回绝：“不用了，亨特部长，我和我的Omega要休息了，你来得真不是时候，我会让专车送你回去，请回吧。” 老者脸上的笑容骤然僵硬。 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