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溺水的幻想

    听上去有点牵强，不过……“好。”

    明天下午没课，她有时间看他究竟意欲何为。

    莉莉又和瑟奇加确定了一下具体的位置，以免在湖边徘徊许久却找不到他。在一切敲定之后，她迟钝地想到一个问题：“虽然我不是很懂……不过你可以出去吗？”

    彼时他们两个已经并肩坐在沙发上，银发的男人用修长苍白的手指慢慢梳拢着她的头发，好像并没有把她的问题放在心上，不甚在意地答：“嗯。”

    那就没事了。

    瑟奇加最终还是把那张草稿纸还给了她。莉莉觉得自己的心踏实了，度过了颇为清闲自在的一个晚上。周五，她起得很晚，吃了一顿早午饭后又回寝室美美睡了一个午觉，心情好得出奇。这样怡然自得的状态和好心情止于萝西匆匆忙忙敲响她房门的那一刻：“莉莉，快起来！”

    莉莉十分地茫然：“怎么了？”

    “颁奖典礼改到今天了！”萝西急匆匆地说，“今天晚上七点钟，快看你的请柬……”

    莉莉翻出来一看：还真是。请柬上印的时间原本是周六，现在，那个数字却被划了一道红色的横线，上方凭空出现了另外一个日期——正是今天。她感觉自己快要昏厥过去了：“——什么？为什么啊？怎么这么突然？”

    “应该是因为时间和别的活动冲突了，”萝西说，“我室友说的，现在她们都快忙疯了……”她眼巴巴地望着莉莉：“莉莉，你要是有时间的话能不能过来帮一下忙啊？”

    这可是时常帮助自己的萝西难得一见的请求，莉莉当然不会拒绝。她点点头：“好啊。”

    应该不会耽误很长时间吧……她这样想着。

    -

    瑟奇加在四点多的时候就出门了。在上次因一时冲动给莉莉开了门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可以成功打开那扇对他而言曾经阻隔了一切的门扉。这也意味着，从前他不能使用的那些魔法又能重新为他所用了。

    世界终于又敞开了对他的大门。

    一开始，他有一些惊讶。但转瞬过后又了悟：莉莉第一次闯进禁书阁时就已经打破了门上的禁制。这对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来说其实不太容易做到，因为要消解那道禁制魔法必须持有龙族的祝福。

    校方确实很了解他的处境，知道要用他最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来囚禁他。他对此已经没什么所谓了，有其他更能挑动他情绪的事情存在——莉莉居然会得到龙的赐福。为什么？

    这个事实让他感到胸闷。

    尽管心情不太舒畅，他还是换了一身精致一点的衣服。他已经很久没有穿得这么考究过了。因为没有社交的需求，多年来他只穿一些样式相近的白袍。

    莉莉让他重新捡拾起过去的一部分自己。

    瑟奇加给自己施了一个视若无睹咒，瞬移到限制级阅读区外面。从前他有这个阅读区的永久出入权限，但他不确定这份恩荣是否还能延续到今日。

    他一级级下了楼梯，走出图书馆大门，与稀稀拉拉的学生擦肩而过。瑟奇加固然可以选择直接闪现到湖边，但他更想用两条腿一步步走出囚他的牢笼，用脚步重新丈量这个对他而言曾不亚于统辖之地的学校。看起来已经有些陌生，可每走一步就会有熟悉的记忆涌上心头。

    在视若无睹咒的加持下，没有一个学生侧目看他一眼——现在，他很确信只有莉莉一个人能注意到自己。

    瑟奇加在与莉莉约定好的地方开始了漫长的等候。实际上，在长椅上坐定的那一刻他并没有想到这次的等待竟然会这样久。应该说，上一次莉莉的如约拜访确实给了他一点儿信心。

    但这点儿信心微薄到不足以多支撑他一分一秒。

    他能够看到远处的钟楼。像断头台上的刀终于落下，那硕大钟表上的分针不可违逆地转到最下面的那个数字上，五点半到了。

    太阳西移，原本冷清的湖畔也逐渐热闹起来。而他的身旁仍旧没有走来那个原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瑟奇加觉得这不逊色于一场审判。现在审判结束了，无论他有罪还是清白，得到的仍旧是最坏的结果。

    但是他又不禁去想，或许她只是迟到了呢？在期待第一次破灭后，他还是有这样的希冀。瑟奇加是知道的，这世界上不遵守时间的大有人在，约会迟到也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这种行径当然不值得称道，但如果做出这件事的人是莉莉，他并不会有丝毫的责怪。他完全可以理解，她被什么事缠住了身或者只是单纯的慢手慢脚，这是很正常的事，他……

    可天色渐暗下来了。时针和分针已成了彼此相对的一条竖直的直线，象征着六点的钟声也与此同时响了起来。

    风把不远处学生的交谈送进他的耳朵里：“你怎么还在这里？颁奖典礼要开始了！”

    “今天？不是周六吗？”

    “改时间了啊。你没收到通知？”

    “……”

    就在这一刻，这个世界上除了莉莉不会再有任何一个能注意到他的人。所以那两个正在谈话的学生自然也就不会想到背后有个沉默的男人正在听他们的对话，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

    他们的声音渐趋渐远，到最后完全听不见了。

    哪怕已经听到了莉莉爽约的原因，瑟奇加却没有离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学生们四散离去，湖畔又恢复了那副冷落的模样。哈尔西恩湖向来以平滑如镜著称，可今天竟也有一些荡漾的波纹。晚霞铺洒在微皱的湖面上，像一幅被人揉搓过的油画。

    现在，湖边只剩他一个人了，静谧得过分。瑟奇加知道，那群叽叽喳喳的学生都去参加颁奖典礼了。

    她自然也不例外。

    无论是天主还是龙神康斯坦丁，他都已经向他们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他从万众瞩目的高位上跌落，摔出一身裂纹，从此被藏进阴雨连绵的深夜。由家族、学校的荣耀到不可示人之物……这样的转变只需要一个秘密的揭露和一道伤痕。

    他凝视着涟漪阵阵的湖面，开始想象自己落入水中会是什么感受。水会一点一点地剥夺氧气，进入他的鼻腔，充盈他的肺部……很快地，如果放任自己这么沉下去的话，它就会轻而易举地夺走他的生命，继而结束一切痛苦与挣扎。

    这样长而苦闷的人生并没有任何意义。

    直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喂。”

    事实上，在过去漫长的几十年间，除了这个声音之外他几乎没有听过其他有意义的音节。那女孩说：“干嘛？准备投湖了吗？”

    “你不去参加颁奖典礼吗？”他努力想表现得风轻云淡，却还是不能自控地从嘴里吐出让他自己听了都反胃的问句。

    “去啊。”她说，踢了踢脚边一粒石子。

    “……那你怎么还在这里？”他冷冷地说，戾气十足。“你是不是从来都学不会守时？”

    “我有点紧张，”莉莉耸了耸肩，“打算叫前学生会主席跟我一起去咯。”她走过来，伸出食指来戳了戳他的肩，“主席，走吧。”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瑟奇加站起身，转过去，几乎想质问她怎么能以这么轻巧的语气轻飘飘地说出这种话，仿佛什么都无关痛痒、毫不在意。

    于是映入他眼中的就是一张因妆容显出几分明艳的面孔。她和他隔了几步距离，视线不避不让地望过来。还是那样地坦然无畏，一点惧怕都没有。

    瑟奇加几乎是马上败下阵来。他一言不发地侧过头，不去看她，心里同时充斥着恼恨和挫败两种情绪。

    可是她却走上前来，握住他的手，撒娇似的晃了一晃：“你能不能变成首饰？可以戴在身上的那种。你知道的，我的变形术使得不太好……”

    瑟奇加想：我不知道。可他有些别扭地缓慢回过头来，注视着在俯视视角下更显精致小巧的她的脸庞，身体却自发地缩小、变形，最后化成一枚胸针落在她交叠的掌心里。这是一枚镶嵌了欧泊的胸针，不规则的画框形状，颜色看上去和他的右眼一模一样。莉莉笑了笑，把它别在自己的衣领上。

    颁奖典礼准时召开了。莉莉和萝西坐在一起，心情总体上还算平静。紧张只是她面对瑟奇加的托辞，实际上她的真实想法是上台领个奖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这样的平静没能持续几分钟，因为她看到走出来给获奖者颁发奖牌的人是查尔斯·霍克曼。

    ……莉莉觉得自己受到了一记重击。她认为缪斯杯主办方理应在二等奖奖金之外额外补偿给她一笔精神损失费。她转向萝西，用气声问：“怎么是他啊？他竟然舍得屈尊纡贵过来给其他人颁奖？”

    萝西看上去也有点困窘：“斯帕夏尔公爵是学校的校董，每年都要拿出一大笔钱赞助给学生会。缪斯杯的资金来源有一部分就出自他的赞助费。当然，他不可能亲自过来给我们颁奖啦，所以就由他儿子来代劳了……”

    莉莉坐立难安了。文学类颁奖在艺术类之后，时间越近一秒她就更尴尬一分，浑身有蚂蚁在爬似的极不自在。终于，主持人还是叫到了散文组，她磨磨蹭蹭地起来，不情不愿地走上台去，感觉自己的肢体都不那么协调了。站到聚光灯下的那一秒，她还在努力控制表情——可不能太难看了！

    霍克曼给她身边的人颁完了奖，朝她走过来。莉莉只祈祷他不要故意使坏，比如说给她佩戴奖牌的时候使劲勒她脖子什么的。

    还好，查尔斯·霍克曼还没那么坏——或者至少没那么蠢，要当众谋害她。莉莉僵硬地垂下头，任他把奖牌带套在她的颈子上。他的动作全程都很正常，未见得和其他人有什么区别——除了眼神多在她领口上停留了几秒之外。

    嗯。莉莉能理解，这么美的欧泊石，任谁都要多看一眼的——看来霍克曼倒也长了一双不瞎的眼睛，还懂得欣赏美丽的事物呢。

    颁奖典礼总算有惊无险地结束了，莉莉的奖金也一分不少地到了手，一时间整个人又精神起来。

    她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让瑟奇加变回去，不想要走的时候却被一道男声叫住了：“嘿，菲尔德！”这个声音好像是……莉莉转身，发现是自己今天刚认识的学生会干事，名叫乔治的同级男生。乔治朝她伸出自己的手，“今天太忙了，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谢，”他爽朗地笑了，露出来的牙齿洁白而整齐，“谢谢你能来帮忙布置会场。”

    莉莉也笑了，同他握了手。“不客气。”因为心里装着事，她没跟他过多寒暄，客套了几句就打算离开了。可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进行得极不顺利，她刚走没几步又被萝西逮住了：“莉莉，你上哪儿啊？不回宿舍吗？”

    “呃，”莉莉说，“我打算……我打算……我打算去图书馆再看会儿书。”

    萝西嗔怪道：“都这么晚了还去图书馆学习啊？”她过来一把拉住了莉莉的胳膊，“赶紧回去歇歇吧，累一下午了……”

    好吧！莉莉只得妥协。她跟着萝西一路走回寝室，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咚咚的——她很确定还待在自己衣领上的瑟奇加一定感受到了。把男人——尽管是一个化作装饰物的男人——带回女生宿舍，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一路上莉莉都饱受道德感的谴责，因此应萝西的话也应得不甚精彩。萝西都察觉出来了：“莉莉，你怎么了？”

    莉莉只好推说自己累了。

    好不容易回到寝室，莉莉阖上门，拉上窗帘，做贼一样毫无必要地左右环顾——除了她自然不会有旁人。她松了口气，道：“好了，下来吧。”

    瑟奇加在她的房间里重新变回人形——她才注意到他今天穿得很不一样，可以说有几分华贵。或许是因为她的寝室不常来外人，即便来的话也是女孩子，当他过于高大的身形矗立在她房间中央时，莉莉竟然觉得自己称得上宽阔的寝室都变得逼仄了……

    她咳了一声，对着他郑重地申明：“我有必要澄清，带你回来绝非我的本意，实在是无奈之举——”莉莉的目光错开他望向后面被窗帘掩盖的落地窗，“时候也不早了，你就自己回去吧，我相信你有办法做到避人耳目……千万别让人瞧见咯……”

    可瑟奇加一点儿要走的意思都没有。甚至恰恰相反，他走近一步，把莉莉按倒在床上。

    莉莉不会知道在湖边的时候他就想侵犯她了。

    ——

    好久没更都不敢上作者后台了……哈哈哈哈，真的结结实实赶了好几天论文，因为忘记把电脑充电器带到学校可以说赶作业都挺波折的，实在是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