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所以，因为这个缘由，韩菱纱并不觉得在地府的时日有人们所说的那般难熬。

    第一个十年，她被发配去了焚狱司洒扫。作为惩处最罪大恶极罪犯的极罚之所，那里关押的都是一些在凡间曾祸乱四方的嗜血妖兽。稍不注意便会被其所伤，需得万般谨慎。

    或许是工事完成得还不错，第二个十年，她便被调去狱前诵念净德心经，虽做工的地点并未更改，但危险程度已然比先前降低了不少。

    第三个十年，她开始接手管理关押的妖兽名册，观察其在极火炼狱中的忏悔程度，且对其中拒不悔过者进行善化引导。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天生话痨的缘故，此番调动竟误打误撞触碰到了自己的擅长领域，成效十分感人。而对于自己的做工表现焚狱司长似乎也颇为满意，偶尔便会分发她一些愈灵果，连带着原本的赎罪期限也又缩减了些许。

    后来，第四个十年，第五个十年……

    时间在不经意间一眨而过，逐渐的，韩菱纱已经习惯了在地府的日子。老实讲，这里的时光并不能算是无聊，周遭人做事虽有些一板一眼，但却是极为明理公正；平日里她也时常乐于与之往来。而每有闲暇时间，她便会去引魂所看望铸灯的阿姐，顺道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差事。大概是因为手脚麻利又加上嘴甜，久而久之的，周遭狱使对她的态度也由一开始的驱逐不耐烦，逐渐转为偶有笑颜。

    “对嘛，大家平日里要多笑笑嘛。平日里做工的时间已经那么长了，还要板着脸，多累啊~”

    每当这个时候，阿姐只会笑着拉拉她的手：“好啦，菱纱。”

    “嗯？不是吗？我记得我以前有个朋友，好像也是喜欢这样，后来……”

    咦，后来，是怎样了呢？

    话戛然而止，韩菱纱以手托脸，陷入了皱眉苦思。不知道是不是在地府里呆的时间有些太长了，脑海中那些关于前尘往事的记忆如今已逐渐开始褪色模糊，有时竟无法连贯地说出个一二三来。这让她感到有些惶恐——若不是如今有幸在地府中时常能够相伴，她该不会以后连阿姐三哥大伯们也会慢慢不记得了吧？

    不好不好，这可不好。

    然而后来与另一位幽狱使聊及此事时，对方却将她的观点进行了完全的反驳。

    “记不得了才是你的福气。”那小幽狱使容貌不过十岁出头，扎着两个翘翘的小辫儿，说这话的时候正坐在忘川河边的栏台上，荡悠悠地晃着双腿。她说罢，抬手指了指泛着幽幽绿光的忘川：“看见了吗，那些就是忘不掉的人。如今除了执念什么也不记得，自以为情比天大，殊不知只是感动了自己，而凡间的人早已将它们遗忘。”

    “这是什么意思？”

    “凡尘有人牵挂的灵魂自有福祈依仗，是不会独自游荡在忘川河上的。”那幽狱使笑道：“只有独自放不下的那个人，才会承受最煎熬的苦楚。而这所有的痛苦，到头来不过都是毫无意义。”

    “如何，小菱纱，你怕了没？”她笑着追问。

    这结果着实是有些不讲道理，没想到人死后除了无极炼狱外，竟还有这样的惩罚。但那又如何呢？难道珍藏着回忆就真的是错吗？

    “少来这些，本姑娘才不会被你吓到呢。”韩菱纱轻哼一声。

    她并不认可这样的处置，为了以防万一，她甚至还专门备上了一个小本子记录。那些在人间时候的所见所闻，那些曾经相伴的人和事，那些值得记住的名字。

    天河，小紫英，梦璃……

    记忆虽已变得模糊，每当映入眼帘时心中却忍不住泛起酸涩。不知道他们如今在人间过得怎样呢？她似乎，好像曾经决定过，要在某人去世时要去接他相伴，但时间真的很可怕，如今她除了本子上镌刻的字句外，其他的竟都快记不清晰了。

    那么其他人呢？她是否又允诺过什么？是否说过同样的话？

    心中止不住五味杂陈。然而抬起头，韩菱纱眼中却只剩忘川河那一望无尽的幽幽绿波与黑夜交映。如同亘古不变的时间长流，寂静流淌。

    再后来，第十个十年……

    焚狱司的日子一去不返，经过几番差事变动，她如今已然开始接任勾魂使的工作。内容倒也不复杂，便是去人间迎接将死之人的魂魄，和身边的姬荷一道，往返于人间与冥都之间。

    啊，忘了讲，姬荷便是当初那位容貌小小的幽狱使。

    这番安排倒是让韩菱纱十分高兴，除了因为与姬荷平日里交好性格相投外，最大的原因，还是终于能够见到明亮的天光，可以重新一睹人间的光彩。

    对于爱热闹的亡魂来讲，几乎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