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 心魔心魔：“他肩上有渺渺众生”（19）

    温润暖流包裹全身，冉娇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房间里。

    不知什么材质的墙壁，光滑又透着柔和荧光。不大不小的空间里除了一张床，再没有其他用具。

    身下的橙色猫咪毛毯倒是暖绒，和这里格格不入。

    这是她在时管局的房间。她带来的唯一一件东西，给这冷清的房间装点了些许烟火气。

    冉娇恍惚坐起。

    上一秒，她还在迎着奔腾而下的电闪雷鸣，踏剑追着黑龙冲进云眼，眨眼间却来到了这里。

    她……回来了？

    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寂静。

    “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在这里。”

    冉娇怔怔回头——一个男人坐在她床边，一瞬不瞬注视自己，黑发金眸，这不正是宿主？

    冉娇心有余悸地抱住人，埋在他的怀里呜咽，“宿主，宿主，还好你没事，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会有天雷？你在渡劫吗？我，我怎么回来了？连你也在这里？”

    她心中的疑惑太多，倒豆子似得呼啦啦吐出，头顶的人却一声不吭，冉娇奇怪地抬头。

    宿主还在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幽深的眼眸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他任由她抱着，任由她把眼泪抹在他的胸前，但他沉寂的模样让她有些陌生。

    冉娇慢慢松开手。

    “……你是谁？”

    她后退下床，远离这个和宿主一模一样的陌生人。

    “齐熠呢？你把他弄哪去了！”

    他依旧不作答，接上方才的话。

    “他匆匆穿过时管局，随意一瞥就看到了你。你的眼睛肿得像两颗桃子，一眨一眨，抱着自己对空气说话。我们在空中看了许久许久，这里——”   他的手搭在左胸膛上，发出餍足喟叹，“鼓鼓胀胀。”

    冉娇却听得头皮发麻，刺骨冰凉爬上脊椎。

    对方伸出手。

    灵气汇聚，结成虚影，模糊的影子又渐渐凝实，最终显现：一个小小的她，坐在他掌心里埋膝哭泣。

    “很纤细，也脆弱——的存在，腕上牵着我们的情缘红线。”

    “娇娇，你知道吗？龙本该是没有道侣的。”

    他翘起唇角，嗓音愉悦且轻松。

    “这根红线，是我们亲手绑的喔~”

    “他抽了龙筋，鲜血淋漓，坐在床边一边低声愧歉，一边又将龙筋在你的腕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他明明打了死扣，却又道貌岸然地又系了个相生结，哈哈哈，娇娇，你说他是不是虚伪至极？不过——”

    这个男人歪了歪头，直勾勾盯着她：“你会心仪吗？就在左腕上呐~”

    冉娇毛骨悚然。

    荒芜之地。

    漫天黑云遮蔽天空，那窝云眼已然消失不见，只有金光伴随振振嗡鸣从云隙间闪烁迸射而出。

    云层之上，五爪黑龙挣脱天雷，仰首长啸，风云震震而金光愈耀，逼得一黑袍人踏空浮现。

    若齐介和方瑶在此，定会对此惊愕。只因这人的长相与气息，竟与两百年前将龙蛋交予他们的那位，别无二致，甚至更加纯净。

    黑袍人缓缓开口：“齐熠，吾之道身将成，你若是当下收手，吾自念你以身庇佑生灵之功。”

    齐熠目威：“道阳！你身为天道却无悲悯之心，掠夺道阴，篡改天命，封锁位面，由万物生机炼化而成的道身，问心有愧！”

    道阳神情庄严寂静。

    “众生皆由天生，皆由地养，却也实在贪得无厌。汲取时大吞之，而回馈时啬少之。生灵日益滋息，天地却步步衰竭，物匮人浮，终致杀伐争夺，气数已尽，何须悲悯，何来愧疚？”

    齐熠：“自古天施地化，不求仁恩，任其自然。可你妄为行之，犯下大过仍不知悔改，不担位面之责而欲逃窜自在，私欲横流，该当赎罪。”

    道阳笑：“私欲横流？齐熠，你是在说自己吗？”

    他两指一点，一人乍现，悬在二人之间。

    只见冉娇双目合闭，两手拢于腹上，神情安详，丝缕黑气绕其五窍之中，但她一身修为层层溃散，抵挡不住邪气侵袭。

    ——这是齐熠的心魔，在纠缠冉娇。

    黑龙怒吼，破开屏障甩尾横扫道阳，一爪夺回冉娇。

    邪气自冉娇迅速攀上黑龙，在它体内冲撞，灵气紊乱四窜，经脉脏腑胀裂，细密龙鳞带着血丝片片脱落而下，一身斑驳。

    道明聚拢被拍散的身躯，冷眼看着齐熠一边与心魔争夺rou身，一边输送灵气补益冉娇。

    “异界之魂，却为你所掠夺而来，日日受排斥之苦，这才是私欲。齐熠，这是你的罪孽和劫数，一同赎还吧。”

    道阳的身影骤然消散。

    黑龙痛苦不堪，金眸时而混沌时而清醒，它不得不松开冉娇，绕着她盘旋环游，俯仰哀鸣，试图唤醒沉睡的人。

    而心魔之境内，画面在冉娇眼前铺天盖地展开，向她诉说被隐瞒的真相——

    关于这个高等位面的“剧情”，共有三个版本。时空管理局接收到的，也即冉娇手里的“剧情”，是世界意识的把戏。

    位面诞生之初，阳清之气上升为天，阴浊之气下沉为地，阳清浊阴互依转化，则灵气生，万物长，仙人魔三界繁衍而来。

    万物生于灵气而大兴修行，飞鸟走兽（人）、花草精怪等的一次次突破、飞升，都由浩荡灵气堆砌而成，死后自然也会消散回归，反哺位面。

    但修行之路上，其修为越高，则汲取灵气越多，寿元越长，继而汲取灵气愈多，修为愈高，寿元愈长。

    久而久之，此消彼长的天地大循环被逐渐拉长，灵气损而少补，修为停滞不说，三界为争夺灵气纷乱不休、生机渐衰，仙魔大战不过一个缩影。

    按原本轨迹，战后三百年，神龙应运重回坎壤，化为气运之子，于漫漫修行路上，聚众生之力，带领位面晋级突破，使得灵气再次充盈天地，完成其攒时造物的使命。而时空管理局当派遣系统予以辅佐。

    这是真正的“剧情”。

    谁料，世界意识——天道，早已分崩离析。

    坎壤通录记载：仙魔大战前，三界内强者一统百属，弱者残喘乞活沦为饵料，而凡间更有圈地饲养者。蹒跚小儿，养其肥硕，则宰杀之；垂垂老苍，伺其虚弱，则烹煮之。同类相食且饮血嚼骨者，不尽其数。

    以杀补气，这段持续了上千年的漫长而黑暗的野蛮时期，被后世曰为大俭。

    此间，天道本该静默等待龙降，却因悲悯众生而入世，祂四处游走劝说，以求三界平息。

    可，仙人称此为天命，魔族不以为然，凡人修士或祈求哭嚎，或责骂问道。

    终有一日，有仙不忍，自刎于硕风台，浩瀚灵气四溢，为三界带来百年甘霖。

    天道以为此后世间有仁，不料此举大开祭仙之风，往后凡人修士相继请仙赴死，魔族趁虚而入，而三界愈加祸乱。

    至此，天道终日难安，道心不稳，邪念暗滋阴生，一分为二，崩裂为道阴、道阳。

    道阴怀善。道阳沾染邪念而至无情，视万物为血虫，欲清灭众生，夺回灵气，塑造道身，脱离位面，自此逍遥。

    但万千位面自诞生之初，即受时空管理局管辖。每当小世界萌生出自我意识，时管局便会让渡核心权限，往后根据世界意识提供的发展轨迹，予以修正，辅助位面晋级，行监管之责。

    何况，此时位面晋级在即，龙降已待而无法逆转，塑造道身必会受龙阻拦。

    道阳当机立断，重伤道阴，掠夺其力量，自损根本，强行更改位面走向，延迟龙降时机至万万年之后，给自己夺得了充足的时间蓄灵塑身。

    同时，为防时管局介入，道阳将这被更改后的第二版“剧情”交于时管局，试图瞒天过海。

    如祂所愿，时管局拿到“剧情”后并未多加留意，他们搁置任务，等待龙降到来时进入位面。

    不久，仙魔战于坎壤，道阳现身，屠杀千里，百日后，众仙无一幸存，残余魔族退居“守魔门”，不再出入三界。

    这段过往便再无人知晓，而“天道”自此开始吸取三界灵气。

    天地生机加速流失，幸得神龙察觉。

    龙提前降世，欲与之相抗。但位面走向被篡改，而神龙气运未满，羽翼未丰，众生凋敝且尚不知情，龙未受供奉，终究力有不逮。

    龙将目光放至外界，分出一缕气息，破空出界，等待其带来救援。

    这缕分身穿过重重屏障，抵达时管局，他们这才知晓有位面已然异常。也正是此时，还未冠有“齐熠”之名的龙，在前往途中匆匆一瞥，看见了冉娇。

    一眼私念生。

    再说道阳发觉有气息破出位面，很快了然神龙目的，当即封锁世界。

    两方桥梁断开，神龙分身破散，前路通途无人引渡，时管局只能先筹集力量，待道阳突破小世界后将其捕捉。

    而那第二版“剧情”，则他们被密封在档案库里，未经授权不得开启。

    援助迟迟未来，神龙与力量大增的道阳对衡时自然落得下风，祂的龙魂受损，最终被迫藏匿。

    此后，位面彻底脱轨，诞生于天道的邪念污秽在天地流窜。

    魔族守门不出；凡间大涝大旱，世风日下，民不聊生；修仙者刀刃相杀，修行之路陷入瓶颈，再无一人飞升，仙界彻底陨落。

    三界化为樊笼，受道阳一人蚕食消磨，煎熬元寿。

    不到千年，天地已有枯竭之势，想来万万年到来之前，道阳早已逃逸位面，一切都在按祂书写的走向发展。

    但生机尚存，枯树逢春。

    自古阴阳相生相长，道阳汲取的灵气也使得道阴受惠。道阴大爱，以身饲三界，奄奄支撑，将三界气运拖至万万年后，并终于在两百年前觅得受损龙蛋。

    可歧途已行走了多年，因果已成，道阴只好顺应“自然”，将龙蛋交于齐家。

    往后，二人无声润物，于细微之处修正，直到龙破壳而出，化为齐家少主——齐熠，以自身气运对抗道阳，扭转轨迹，开启当下第三版“剧情”。

    而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那被时管局密封的“剧情”，也因极小概率的故障，出现在冉娇的任务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