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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禁系列之三训练(19)得救(水筝)

    2022年6月19日

    第十九章·得救(水筝)

    水筝像个傻瓜似的双手在空中挥舞,其实直升机上的两个男人早已看见她。透过透明的玻璃,甚至能看清驾驶员的笑脸。

    两个穿沙滩衬衫的小伙子将直升飞机降落在海滩上,她直直冲过去。驾驶座上的飞行员解开身上的座位皮带,走出飞机机舱,避开头上旋转的螺旋桨,跑过来迎接。

    他们一看就是兄弟俩,唔哩哇啦大声说了一大堆,极力想盖住飞机发动机的轰鸣。水筝一句都听不懂。她先试中文、再试英文、法文,可兄弟俩却一脸茫然。

    水筝推着两个人看向沙滩另一边的飞机残骸,他们惊奇地睁大眼睛,跟随水筝向飞机残骸靠近。残破的飞机已经开始生锈,水筝手舞足蹈,向他们解释飞机失事,她是飞机上的乘客。

    两个小伙子绕着飞机残骸好几圈,拿出手机各个角度噼里吧啦拍了一大堆照片。满意后,一个小伙子表情肃穆,用食指比划着指指她,又扫视整个岛屿,对着她慢慢说了句话。水筝即使一点儿不明白他的语言,但从肢体和语气也知道他问了个问题:「你是唯一幸存者吗?」

    「是的,」水筝也伸出一个食指在他们面前晃晃。狄飞云死了,已经死了。

    他们相信了水筝的话,就在协助水筝上飞机前,其中一个又指着岛做出提拿的动作,意思很明显:在我们离开前,你要在岛上带什么东西回去么?

    一阵头晕目眩,可水筝只能摇摇头,「没有。」

    所有,水筝心里默默回答。

    飞机离开地面,渐渐升高远去。水筝坐在驾驶员后面的座位,忧伤地看着飞机残骸和整片小岛,在视线中逐渐越来越小,眼前一切恍若隔世。

    水筝打量一圈直升飞机,这兄弟俩显然不是非常整洁的人,机舱里到处是杂物,身后的空间被厚厚的塑料毡覆盖。她想说感觉到狄飞云就在身边,但又对自己的感觉极不信任。

    降落的机场很小,但对一架直升机足矣。兄弟俩显然已经在直升机上通知了控制台,那里有好几辆新闻采访车和一辆救护车临阵等候,飞机刚一落地就蜂拥而至涌向水筝。

    水筝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多工作人员拼命把他们推回去。飞机螺旋桨卷起气流吹打着他们的衣服和头发,水筝的眼睛被强烈的灯光照得发花,各种各样的声音震耳欲聋,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嘈杂和混乱。她茫然地四处张望,不知道是否看到一个宽宽的肩膀正从人群中挤出去。

    水筝像只牵线木偶被塞进一辆救护车,先就近入住一家医院。她接受各种检查和治疗,定时定量静脉输液和营养补充剂,医院甚至派了个会点儿中文的医生和她谈话。其中一个女人,看上去就像水筝前世的样子,头发扎得紧紧的,制服熨帖地穿在健美的身体上,两个男人站在她身旁。

    水筝想拒绝,狄飞云没有,她也不要。她想躲起来,但躲在哪儿呢?往好了说,她的周围有些吓人。往坏了说,简直就是恐怖。噪音从四面八方灌入耳朵里,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在一片混乱之中,一只话筒送到水筝手中。爷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筝儿,你好吗?」

    泪水模糊她的双眼,有好一会儿她都说不出话,「爷爷,我很好,很好。」

    水筝尽可能简短地解释,可她的情绪太过激动,组个句子都不太连贯。

    爷爷打断她,说道:「你先保重身体,不要多想,什么事情都不用cao心。水筠已经飞过去,马上就来接你,一切听他的就好……你活着真的是个奇迹。」

    她想到狄飞云,柔声道:「是的,是个奇迹。」

    就像爷爷说的,水筠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

    整整一个星期,医院总算让水筝出院。尽管她一再告诉医护人员她不需要,但没人听她的。她不生气,而且还应该感激。毕竟水筝活着,守到成功获救,安全回到家和亲人身边。然而她不确定此时的感受,她只觉得……麻木。

    也许自己还处在一种震惊的状态中,或诸如此类的解释。水筝曾听到那个懂中文的医生和水筠低声交谈,告诉他给水筝空间,还夹杂着创伤、震惊之类的词语。

    「没事儿,只要你还活着,这些都不是大事儿,我们一定能想办法让你恢复!」水筠说着递给水筝一杯水。

    水筝母亲早年去世,父亲一直忙于工作,她几乎是在这个堂哥家里长大,两个人非常亲近。坐在飞机上,水筠才告诉她从救援小组那里得知的一些细节。

    发现水筝的那个岛屿曾经住过一批科学家,后来他们找到更适合的岛屿做案例分析,于是搬了家。要不是留在岛上的地震测试仪又开始断断续续发出信号,他们也不会警觉,然后告知海军这一消息。海军并没有当成紧急事件,而是按常规手续通过层层批复,就近请格尔尼派一架直升飞机前去查看,水筝这才获救。

    「回去以后好好休息,多陪陪爷爷。过去半年真是难熬,所有人都他妈的以为你们死了!」水筠捏捏她的手,心痛地说道。

    水筝点点头,她能说什么?半年么?为什么感觉像一辈子?她的心情跌到最低谷,眼泪不由自主夺眶而出,身体因抽泣而颤抖。她双手捂着脸,尽管极度忍耐,眼泪还是顺着指缝不停向外淌。

    「筝儿,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不过总算过去了,你平安无事……」水筠有些手足无措,他并不善于宽慰解劝。

    「不是因为吃苦受罪。」水筝努力压抑着声音抽泣,慌慌张张解释:「我很害怕、情绪低落,而且挑三拣四、怨声载道。我觉得有罪,因为别人都死了,而我活着,却还在这里抱怨。」

    说完,水筝的眼泪就噼里吧啦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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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筠长长吁口气,伸手把她揽入怀里,紧紧搂着她的肩膀。水筝第一个反应是想挣开,水家没人会哭,就是流泪也只说沙子眯眼。可是她的眼泪就是止不住,也不管会有多少人听到,终于放开嗓子嚎啕大哭。

    好在头等舱就他们两个乘客,空姐进来张望一下,水筠挥手示意别靠近。空姐点头表示理解,随即消失在视野中,给他们必要的隐私。水筝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发作终于过去,眼泪也干了,才总算抬起头,却因为窘迫而不敢抬眼。

    「好了?」水筠粗声问道,递给她一片纸巾。

    「好了,谢谢你。」水筝接过来擦着湿乎乎的鼻子。

    「别说傻话,」水筠搂住她的肩头,说道:「在奶奶跟前可得稳着点儿,爷爷担心奶奶的心脏病,一开始都没敢告诉她。还是等我来了后,亲眼见你平安,才告诉奶奶你没事儿的消息。」

    「我明白,不过关于飞机失事……」水筝欲言又止,飞机上发生的厮杀究竟应该揭露多少,和父亲有关,还有父亲的战友,她做不了主。

    水筠挥手制止住她,「什么都先别说,留到回家见了老爷子吧,他正等着呢。」

    这个消息对水筝来说太好了。她说不出原因,但她很怕把飞机上的细节告诉家人,不用马上坦白让她舒了一口气。水筝获救的过程太过突然,当然她很高兴得救,可想到狄飞云就让她心烦意乱,她必须花点时间仔细思考。

    飞机顺利抵达,水筝紧张得要命,手心全是汗。这种紧张不安对她来说很陌生,她以前在任何社交场合中都能轻松自如。她想不出为什么现在会这样焦躁不安,虽然强作笑脸,但她却一直抓着水筠的胳膊,藏在他身后。

    要是能安安静静返回原先的正常生活该多好,然而家人几乎都来了。不仅如此,水筠还调来三个警卫确保没有陌生人接近。

    无尽的拥抱、宽慰后,水筝已经有些疲惫,她从来不知道应付人群竟然还是体力活儿。好在水筠看在眼里,很快劝退所有人,偌大的客厅只留下爷爷、水筠和她三个人。

    水筝的爷爷年过七旬,满头银发,却神采奕奕,一双深陷的眼睛闪耀着睿智的光辉。水筝知道,敏锐、细致和平易近人只是爷爷的一面,水将军只用眨个眼就能变得咄咄逼人、让对方无处藏身。

    水筝一五一十讲述飞机上的争斗和惨死,掩埋父亲、刘哲风、陆致天、军警和飞行员五个人。其他人几个人,她没有见过踪迹,想来在撞到岛上之前已经被甩出飞机葬入海中。

    水筝叙述完,其他两人只是静默片刻。爷爷看向水筠,示意他先开口。水筠先点出最显而易见的事实:「我推断叔这些人是误打误撞,他们接到命令赶着回来,刚好这架小飞机有座位,却没想已经被做了手脚。将来找个时候总是要把我叔和其他几个人接回来,这倒不是难事儿。关键是现在,掉了驾飞机可不是小事儿,而且飞机里全是军官,内部调查早已立案,这会儿估计正憋着劲儿传唤筝儿,她逃不掉要有个交代。」

    「又是劫机、又是破坏,这个罪犯究竟什么来头?」爷爷皱着眉头问道,显然察觉到问题不简单。有人想把人压回国受审,有人却想劫道,还有人干脆想要他的命。

    「飞机失踪后,咱们这边一直都在关注调查进展。要不是今天筝儿提起,我都从来没听说飞机上坐着这号人。肯定是被故意压着信息,瞒着大家不让知道。我可以去查查,但这事儿是明着还是暗中进行?」水筠谨慎问道。

    爷爷沉思片刻,说道:「什么都先别做,不管是明是暗,现在盯着咱们一举一动的一大堆,无论做什么估计都会太惹眼。」

    果然,水筝回来第二天就开始被各个部门传唤,回答无数问题。谢天谢地,涉及狄飞云的问题很少。水筝不停重复她的版本,几乎已经倒背如流。飞机飞到空中发生故障,剧烈的晃动、震耳欲聋的爆炸,飞行员试图在一片海洋上找到陆地降落,却还是避免不了坠机的下场。

    她是飞机上唯一幸存者。

    最后一次交代面对的人最多,出席的都是飞机乘客的亲朋好友、上下级同事。水筠告诉她这是将来免受sao扰的最佳方式,不然就得一拨一拨见面,而哪一拨都不是她能推却拒绝的。

    水筝想知道里面是否有人为狄飞云而来,可也清楚这不是好主意。想到聚集在这里的一屋子人,很可能不是每个人出于对死者的关心,水筝只觉得异常厌恶。

    水筝一进入房间,人群就自动停止交谈安静下来。她成功地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水筝深吸一口气,再次缓缓讲述出她的故事,末了又道:「这次飞机失事,除了我其他人都死了。无数被撕成碎片的身体散落在飞机上,我拔出插在腿上的钢条,用衬衫当止血带,靠着在岛上找到的鱼和野果子生存下来。自从坠机,血淋淋的飞机残骸和毫无生机的茫然双眼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这些景象我一辈子都忘不掉,我相信会陪我到死……有问题吗?」

    水筝尽可能简要地回答蜂拥而来的问题,有的问题很吞易,有些则很蠢。

    「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一些关于为什么飞机坠毁的线索?」有人问道。

    「我不是飞行员,只是个乘客,」水筝抬起头,给他一个苦笑,「我和在座的一样,也想知道答案。」

    之后她要面对的是其他遇难者的家属,水筝与一群哭天抹泪的人交谈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向他们讲述情况。他们的亲人死得很快,没有遭受任何痛苦。水筝希望这么说能带给他们安慰,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深受感动。

    接下来,水筝最大的问题是重拾生活。这半年他们父女俩的公寓一直在爷爷手上,倒是安然无恙。水筠很担心她一个住在空荡荡的房子,但水筝婉拒搬入哥哥家的建议。在与世隔绝的岛上呆了半年,她这会儿竟然比任何时候都更希望独处。

    水筝有大把时间,身体慢慢好转,空难以后失去的体重很快恢复,但精神却仍然低落。朋友和亲戚都为她着急,自空难以后,她就失去往日的欢乐。

    朋友们常常带些礼物来看她,希望能让她快乐起来。他们轮番带她去饭店吃饭,还去发廊剪头发做护理,请美吞师为她重新修指甲。水筝看着美吞师慢慢修磨她手上的老茧,不由想起在她潭水边清洗衣服、床单的情景。

    事情并不总是很痛苦,真的不是。或者,人的记忆总是让事情看起来比实际发生的要好?

    不仅如此,水筝对食物也失去胃口,她的身体太习惯新鲜海鱼和生瓜果。往肚子里塞了其他食物后,她想要的还是在岛上吃的那些东西。水筝以为她会喜欢椰子水,但事实上,她只喝了一口就全吐出来,这罐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啊!她曾经如此渴望回家,如此想逃离被囚禁的日子,但现在却总是在想那个岛。

    水筝认为这只是大脑和她玩心理游戏,她会克服,会想出一个办法,和记忆共存的同时平静回归正常生活。

    然而阴暗的房间里一片恐怖的寂静,墙壁太白太亮,床太软太大,家具太拥挤,没有用处的东西也太多。水筝总是会花很多时间在洗手间,脱个精光站在镜子前凝视自己。

    皮肤渐渐养白,伤疤却很明显。医生曾经问她要不要通过美吞手术把腿上的伤疤去掉,水筝拒绝了。虽然皮肤一大块凹凸不平、皱皱巴巴,但这道伤疤就像一个纹身,标记着一段她不想忘记的回忆。

    水筝想起睡觉时一只大手放在她的腹部,想起双腿缠绕着那具坚实的腰身,想起厚实的嘴唇吻她时胡须刮擦脸颊的微痛。水筝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回忆那股夹杂着海盐的雄性味道,但她闻到的只是nongnong的泡泡浴芬芳。

    水筝爬上床,把被子拉到头上,哭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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