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亡
天色已亮，距离仇州城一百公里外一处补给营地。 仇州城辐射三百公里内都属于仇州地界，这里的补给营地一部分是官方设立的，也就是领主所属十二督军设立的营地。但更多的是私人建立，有盈利性质，任何过路人都可以在里头休息补给，给钱就行。 补给营地名义上归仇州管，实际上，仇州之主也不会管城外这些芝麻大小的地儿。非官方营地也就成了所谓的灰色地带。 仇州到新源只有一条路，但仇州到关洲有七条大路，数十条小道，每天在这些大小道路上来往车辆至少也有数百，纵使仇曼能化作雷电秒行千里，她也只有一个人，无法短时间内一辆辆搜寻。 关洲就是他们即将去往的第一站。 东部以仇州为首，仇曼是东部唯一的九级异能者，留在东部始终危险。 莫年要带着陆九州去西域。 这处营地官方编号187，莫年十几岁时来过一次。 营地规模并不大，来往的基本是走南闯北的小商贩。 莫年将车停在营地不远一处乱石堆后，她叫醒陆九州。 从仇州安全出来后，陆九州有些撑不住睡着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还有些恍惚。 “嗯，到哪了？”陆九州嘟囔着道。 莫年从后座拿出一件棕色的袍子，递给陆九州。 “还没出仇州地界，我们先去买点东西。” 陆九州坐起身，乖乖把袍子披在身上。 莫年也换了身衣服，看上去灰扑扑的不起眼。 下了车，莫年走过来，她把兜帽拉起来扣在陆九州脑袋上，又从车上拿下来一条围巾，遮住陆九州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亮亮的眼睛。 “一会儿跟紧我。”莫年道。 陆九州紧张地拉住她的手。 二人牵着手走进营地。 营地里的人并不算多，入口处竖着一个巨大的排板，上头挂着些陈年章条，甚至有道五年前的通缉令。 莫年心道，看来仇州的调令还没发过来。 这个时间仇曼应当已经发现陆九州不见了。 绕过排板，就是营地正中央的一大片空地，四周环绕着数个车厢搭建的低矮房子，再往外一圈则是大大小小的帐篷以及车子，最后是一道木头碎石搭出来的一米高的低矮围墙。 莫年拉着陆九州走到卖杂货的铺子。 店铺铺面不大，但里面很深，门口堆着售卖的货物，后头由两节集装箱拼成，还是个小酒馆。 老板就在门口的货物堆里，正撅着屁股在理货。 “老板？”莫年压低声音叫了一句。 头发乱糟糟的女人直起身子，侧头看了看，见到两个穿着长袍的人，看着就热的慌。 不过这里南来北往的人多得很，穿什么都不奇怪。 老板转过身，拍了拍手上的积灰，大大咧咧开口道：“要什么？还没收拾好，自己先看看啊。” 莫年走近了几步说：“我要汽油。” 城里汽油是管制用品，没有便携的卖。只有外头这些私人营地里有。 正准备转身的老板又侧回身子，指了指店铺后门，轻声道：“去后面，去后面。” 莫年点头，拉着陆九州穿过店里走向后门。 店里头后几位坐着喝酒的客人，目光都看过来，大早上喝酒，一看就是酒鬼。 陆九州低着脑袋，亦步亦趋地跟在莫年后面。 门外就是后院，后院里堆着杂物。 老板也从后门钻了出来。 “之前不是就在外面卖么？”莫年问了一句。 老板走到后院一角，弯下腰把地上的箱子挪开，露出地窖的入口。 “仇曼不知道发什么疯，前几天派督卫军挨个营地搜私油。”老板气喘吁吁地把箱子推开，又费力地把地窖门拉起来。 她对仇州之主直呼其名，语气不见得尊敬，倒是怨气满满。 “老娘五百紫金的货都被那群青皮狗搜走了，就剩这么点，你要多少？” 莫年走近几步，瞥了眼下头。 地窖是临时挖的，里面码着十几个大油桶。 “你这一桶多少油？” “80。” “多少钱？” 老板眼睛转了转，笑道：“我这损失不小，这价钱么……” 莫年开口：“五紫金。” 老板没开口。 莫年淡淡道：“你这私藏下来的货不好脱手吧？” 老板讪笑：“油又不会过期。” “后面政策只会越来越严，趁早卖了不好？” 调任外城区统领后她能得到的消息少了许多，比如这搜查私油的调令她就一无所知。 如果知道，她早就在西城区三里道把油买好了。 出了仇州地界，到关洲那边还有将近一千公里的无人区，她本来打算在仇州边境加油再上路，现在看来得提前在车上备好了。 “行吧行吧，”老板皱着眉头，“五紫金卖你了。” “我要两桶，给你九紫金。”莫年又说。 “你！”老板看着她咬牙，“这是老娘的进价！” 莫年：“进价是三紫金，劣质的只要两紫金。” 见她是个行家，老板知道多说无益，骂骂咧咧几句，又道，“行行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莫年从兜里掏出一个布袋，丢给她。 老板伸手接住，打开数了数，又挨个看了真假，最后才收起来。 “我的车在营地外面。”莫年说。 “行，我叫人搬过去。”老板走到后院右侧另一间搭起来的小屋子门口，邦邦敲了两下，扯着嗓子喊道，“小兔崽子，出来干活！”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打开门走出来。 她穿着件粗布背心，露出两支结实的胳膊。 “搬两桶油出去，”老板指了指地窖，又指了指莫年。 女孩点头，走到地窖边，直接跳了进去，然后扛着一个油桶出来，再进去，再抗出来一个。 她轻轻松松把两桶油都提起来，要不是地窖口子太小限制发挥，她刚刚就直接抗两桶。 莫年瞅了瞅桶上硕大的三个字“饮用水”。老板将后院门打开，让她们从后面走。 莫年带着女孩扛着两桶油出了营地。 她把后备箱打开，清理出了一块空位。 女孩塞进去一桶后，发现位置不是很够。莫年又把后面的蓄电箱、油泵及工具箱拿出来，总算腾出位置了。 女孩拍了拍手正要离开，莫年叫住她。 莫年给了她一个蓝金，问道：“督卫军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几个人？” 女孩也没客气，接过蓝金塞进兜里，回答：“三天前，来了一队人，还开了三辆车，有一辆专门收油桶的大卡车。” 莫年又问：“你们这有通讯器能直接收到仇州调令吗？” 女孩没直接回答，她抬眼看了看莫年，才道：“有城外辖区土地司的通讯。” 城外辖区土地司就是分管外面私人营地的部门，虽然属于外城管，但只是很小的一个部门，甚至都报告都送不到外城统领那里去。 “谢谢你，你走吧。”莫年又道。 女孩笑了笑，转身利落离开了。 等她走没影了，陆九州才敢拉下围巾喘气。 莫年走到油桶边，打开看了眼，确定是油，又把盖子拧紧。 她把刚刚清出来的东西打包搬上车顶，捆在上头的行李架上。 做完这一切，她们再一次准备上路了。 …… 仇州，领主府。 仇曼正在发火，书桌上的东西，甚至于桌子都被她砸得稀巴烂。 方倩及数位主城警卫站在后边，大气不敢出。 前面则跪着督卫军统领墨铃以及数十位守卫流莺院的督卫军，还有昨夜发现莫年出入过主城的两个守卫。 仇曼发了一通脾气，还没消火。 她阴沉地看着地上一群人，怒骂道：“废物，一群废物！连个男人都看不住，有什么用？！” 一群人被骂得狗血淋头，纷纷缩紧脖子。 大家心里都很震惊。 谁能想到，颇受领主器重的前主城统领，如今的外城统领莫年，居然会带着领主的侍奉跑了！ 方倩想到上个星期莫年来找她打探领主的消息，她还傻乎乎的以为莫年对领主忠心耿耿，谁知道她是惦记着领主的后院呢。 此刻书房门被敲响。 仇曼压下火气，没好气说了句：“进来！” 典狱长柔然走进来。 典狱长平日里都将制服穿戴齐整，面具遮住大半张脸，看不出表情，今日居然穿着常服来了。 其实柔然的模样和她的姓一样，给人柔和温顺的感觉，她眼睛外眼角微微向下，一头波浪卷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只要不和旁边进行对比，便看不出她其实身形高大，足有近两米的身高。 “领主。”柔然绕过地上跪着的人，走到仇曼侧边，弯腰恭敬道。 “来得正好，”仇曼一屁股坐下，顺了口气，才开口道，“马上发布通缉令，全境搜捕莫年和陆九州，你带着人立刻出城，去辖区里所有营地挨个搜查，还有，现在通知到每个境边关卡关闭，全面封禁。” 柔然有些惊讶，她开口道：“领主，如今商道还有许多车队来往，全面封禁的话……” “听不懂我的话吗？”仇曼打断她，面色阴冷，“马上就去，不要耽误时间了。” 她把放着项圈定位的仪器丢给柔然道：“这是项圈定位。” 柔然领命出去了。 仇曼阴沉着脸，盯着地上的墨铃。 仇曼其实第一个怀疑的是白楼，她身形诡异，能化作水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来，她之前用黑金制的锁锁陆九州，就是为了防白楼。 可是因为陆九州寻死，她便让人把他绑起来，忘了给他锁上，却没想到被莫年钻了空子。 得知是莫年背叛了她，仇曼怒火中烧。 “墨铃。” 墨铃连忙开口：“属下在。” “莫年家中还有人吗？” 墨铃有股不好的预感，但她还是如实回答：“还有，还有她的父亲以及十一个奴隶。” “把他们全都关起来。”仇曼狞笑，“散播消息出去，如果十日内，莫年不回来认罪，我就把她父亲剁成烂rou！” 墨铃一惊，开口道：“领主，祸不及男人，请您三思啊！” “三思什么三思？！”仇曼怒道，“还不赶紧去办？墨铃，这次是你办事不力，我还没治你的罪，你倒管起我来了？” 墨铃低下头，不敢再触仇曼的霉头。 她退出去后，心道得去找副领主回来劝劝领主，她为了个侍奉闹得仇州上下不得安宁，居然还下了封禁全境的命令，实在是荒唐！ 墨铃刚走出领主府，便听“嗖”地一声响，伴随着一股强烈的异能力波动，她看见一道紫色的雷电从天上一划而过，几乎瞬间就消失在天边。 墨铃大骇，领主居然亲自出去找了？！ 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魔力？ …… 路边景色一成不变，两车道的水泥路上行着的车并不算少。 日头逐渐高了，莫年看了看时间，在下一个路口拐出大道，驶进一条土路。 陆九州坐在副驾驶上，打量手里的地图。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这个世界的地图。 这里和他上辈子的世界完全不一样，这张地图上只有一块大陆，三面都是海，唯有西北侧往外还有陆地，但是地图上的西北侧画了一条粗壮的深紫色线，在线内标志着：禁区。 仇州位于东部偏东，东西部之间横亘着一条连珏山脉，山脉以西就是西部了。 他们要去的关洲，离连珏山脉并不远。 “莫年，这片大陆之外还有大陆吗？”陆九州问道。 莫年一边开着车，一边说：“应该有吧。” 陆九州听到这回答，就知道莫年不是很清楚，于是他说道：“我听说末世前的世界，这片大陆外，还有另一片大陆，上面有头发眼睛颜色和我们不一样的别的人种生存着。” “我也听说过，西部龙城之主就有位金发碧眼的宠君。”莫年说。 “禁区……禁区是什么意思？” “禁区里是异种生存的地方，末世之后，人类拥有强大的异能力，一些异种往禁区那边逃，远离了人类生活的地界。” “那为什么叫禁区呢？它们不是被赶跑的吗？” 莫年很有耐心解释道：“禁区里人类无法生存，在里面待上一个月就会异化，变成异种的一员。” 陆九州惊讶地瞪大眼睛。 其实到现在他都没见过活的异种。 “异种很可怕吗？” 莫年笑了笑道：“听说禁区里有实力远超九级异能者的存在，不过那也只是听说。禁区外的异种往往三两只一起行动，越强大的异种越是独来独往，然而人类却会成群结队，所以异种不足为惧。” 陆九州点头。 很快，莫年将车停在一处断墙背风处。 这墙只有一人多高，看样子是某种低矮民居破损风化演变而来。 莫年检查了下油表，还能跑两百公里。 她从塞得满满当当的后座里抽出便携的蓄电机，电炉，一桶饮用水，一口锅和一袋速食。 陆九州跟着下了车，看着她捣鼓半天。 她把电磁炉接在蓄电机上，又拿出一袋速食，丢在锅里。 陆九州想起这里都是男人做饭，有些不好意思，过去道：“我来做饭吧。” 莫年没让开，只说：“你去把折叠凳拿下来。” 陆九州跑到后座，把门打开，里面东西都堆叠在一起，他翻了一会儿才找到两张折叠凳，费了点劲儿才把它们抽出来。 那边莫年已经动作麻利地把速食面加热好了。 她把面分到一个碗里，递给陆九州。 这面和陆九州在新源煮出来的差不多，只不过莫年还在上头淋了点rou酱。 陆九州捧着碗，这碗跟他脑袋一样大。 他说：“我，我有些吃不完。” 莫年看过来有些诧异：“这都吃不完？” 她拿着锅走过来，让陆九州挑了一些面放回去。 两人坐在折叠椅上，陆九州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面的味道算不上多好，但他吃了好久的营养剂，整个人都吃成营养剂味的了。 吃的太快，他还打起了嗝。 莫年递给他一瓶水，温声道：“喝点水。” 他接过猛喝了两口才缓过来。 吃饱喝足，陆九州觉得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即使风餐露宿，但是自由自在。 他想到莫年放弃了仇州的一切带着他出逃，感激之余，心中还涌起一股温暖。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莫年是第一人无条件对他这么好的人。 这么想着，他悄悄靠近莫年，握住她的手。